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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发表时间: 2025-07-06 08:43:20

嫡姐重生后抢走了我前世的婚约。

弹幕疯狂叫好:【女配活该!捡漏的荣华就该还给女主!】

他们不知道——

前世首辅夫人的位置是我自己搏来的。

这一世我笑着入宫:“公主殿下需要伴读吗?”

后来我抱着小公主批奏折时,弹幕崩了:

【说好的乱棍打死呢?】

【阴晴不定小魔女怎么变姐控了?】

宫门外的首辅大人攥着当年婚书:

“娘娘,臣的新夫人何时能还家?”

---

冰冷的黑暗猛地被撕裂,刺眼的光线扎进眼里。我下意识闭眼,耳边却灌进一片嘈杂。

“……明珠贤淑温良,最是知礼,与我们云和实乃天作之合!”

这声音,尖利又带着一种刻意的亲热,像淬了蜜的针,狠狠扎在我的记忆深处。

孟夫人!孟云和的母亲!

我猛地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但身体的感官却异常清晰。身下是硬邦邦的榆木椅子扶手,硌得腰背生疼。鼻尖萦绕着浓得化不开的劣质熏香,混合着一点尘土的味道。视线前方,我那嫡母王氏,正堆着一脸笑,对着上首端坐、穿着半旧绸衫的孟夫人连连点头。而我的嫡姐沈明珠,此刻正微微垂着头,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脸上浮着恰到好处的羞涩红晕,乖巧地依偎在嫡母身边。

一切都和记忆中那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午后一模一样。

这是……孟家上门提亲的日子!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上一刻,那沉重沾血的乱棍砸在身上的剧痛还未散去,骨头碎裂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膜里嗡嗡作响。而此刻,我竟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场彻底改变我命运的提亲宴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瞬间席卷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静姝妹妹,” 一个刻意压低、带着一丝得意和不容置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是沈明珠。她侧过脸,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这婚约,本就是我的。上辈子被你捡了便宜,这辈子,你休想再碰一下!”

她的手指,冰冷而尖锐,像铁钳一样死死掐进我放在扶手上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那力道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狠厉和志在必得。

她知道了!她竟也重生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交织着,几乎要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眼前毫无征兆地炸开一片刺目的猩红光芒,几行扭曲的、闪烁着诡异荧光的字迹凭空悬浮在半空中,像是凝固的血:

【芜湖!重生剧本终于启动了!女主支棱起来了!】

【笑死,上辈子女主真是失了智才会进宫当公主伴读,想和太子郎情妾意,没想到触怒到阴晴不定的小公主,被乱棍打死。活该!】

【这个恶毒女配沈静姝倒是好运,捡漏女主不要的婚约,嫁给后来中状元的孟云和,一辈子顺风顺水当首辅夫人。】

【呕!最见不得捡漏别人光环的人好过了!抢来的东西就该吐出来!】

【女主干得漂亮!这次拿回婚约,狠狠打脸女配!坐等她进宫领盒饭!】

那些字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烫进我的心里。

捡漏?好运?

一股难以遏制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被我死死咽了回去。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前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中翻腾:孟家清贫如洗,孟云和那点微薄的束脩根本养不活两个人。寒冬腊月,我手指冻得裂开渗血,也要咬着牙替人浆洗缝补、抄书到深夜;孟云和苦读,家里最后一点油灯钱都要精打细算,我只能在灶火的微光下搓麻绳……后来他步步高升,踏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多少次暗箭难防,是我在后宅殚精竭虑,替他周旋打点,化解明枪暗箭。首辅夫人的位置,是我用血泪、用无数个不眠之夜、用近乎燃烧自己的心力,一步一个血印搏杀出来的!

怎么到了这些……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嘴里,就成了轻飘飘的“捡漏”?

怒火在胸腔里无声地燃烧,几乎要将五脏六腑焚成灰烬。可越是愤怒,心底深处却诡异地生出一片冰冷的清明。

弹幕……它们笃定我会重蹈沈明珠的覆辙,会在宫里被乱棍打死。

它们迫不及待要看我失去这“捡漏”来的“好运”,要看我万劫不复。

一股强烈的、近乎毁灭的冲动猛地攫住了我。凭什么?凭什么我的路要由别人来定?凭什么我要按照它们预设的“剧本”,去走那所谓的“女配”之路?

既然你们如此笃定我入宫必死,如此坚信我沈静姝只配“捡漏”……

那么,我就偏要选那条你们认为的死路!

我要走进去,然后,活着走出来!活着走到比前世更高的位置!

让你们亲眼看看,我沈静姝的人生,从来不是靠捡漏!

“咳……” 上首,孟夫人清了清嗓子,那张刻板的脸上挤出一点虚假的笑意,目光扫过沈明珠,最终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既然明珠小姐与我们云和情投意合,那这门亲事,我们孟家自然是万分满意的。只是……”

她话锋一转,那审视的目光陡然变得挑剔起来,像在估价一件待处理的次品:“沈夫人,您家这位二小姐……静姝是吧?年岁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留在府里。不知沈家对她,可有什么安排?”

厅堂里瞬间安静下来。嫡母王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得更满,带着一种甩掉麻烦的急切:“哎呀,孟夫人说得是!我们静姝啊,性子是闷了些,但胜在老实本分。乡下庄子上正缺个可靠的人手帮忙打理,我看……”

“母亲。”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点庶女惯有的怯懦尾音,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瞬间炸裂了满室的虚伪客套。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我身上。沈明珠掐着我手臂的力道骤然加重,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肤,她侧头瞪向我,眼神里满是惊愕和警告。

我缓缓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我微微垂着头,避开那些或惊讶、或鄙夷、或等着看笑话的目光,只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旧裙摆下露出的一点鞋尖。

心跳如雷,血液在耳中轰鸣,但我的声音却异常平稳,清晰地吐出那个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决定:

“女儿……女儿听闻宫中为公主殿下遴选伴读。”

我抬起头,目光没有看任何人,仿佛只是对着虚空陈述一个事实,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女儿,愿意一试。”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花厅。连窗外聒噪的蝉鸣似乎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嫡母王氏脸上的笑容彻底碎裂,嘴巴微微张着,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突然发疯的怪物。孟夫人那刻薄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错愕,手里的茶盏都忘了放下。

最精彩的是沈明珠。她掐着我的那只手猛地松开,整个人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她那张精心修饰过的、带着胜利红晕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一片,眼睛死死地瞪着我,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一丝猝不及防的恐惧。她重生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宫里等待“公主伴读”的是什么!那血淋淋的乱棍、那冰冷彻骨的绝望……那是她午夜梦回都无法摆脱的噩梦!她抢走婚约,就是为了彻底避开这个深渊!可眼前这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庶妹,这个本该被她踩在脚下、重演“捡漏”悲剧的沈静姝,竟然主动跳了进去?

荒谬!疯狂!

【卧槽?????????????】

【?????????????????】

【我他妈看到了什么????女配主动要求进宫????】

【她疯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知道自己“捡漏”的婚约没了,直接自暴自弃找死去了?】

【6666666!这波操作我属实没看懂!】

【省流:恶毒女配自知不敌女主,选择原地自爆!】

【坐等小公主给她物理超度!瓜子花生矿泉水准备好!】

猩红的弹幕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滚水,疯狂地炸开,扭曲的字体瞬间填满了我的视野,带着铺天盖地的嘲弄、震惊和幸灾乐祸。

那些刺眼的字句,那些恶意的揣测,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眼底。手臂上被沈明珠掐过的地方,残留着尖锐的痛感。嫡母那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惊怒目光,孟夫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看疯子的眼神,还有沈明珠那张惨白扭曲、混杂着惊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的脸……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地烙印在我的感官里。

然而,胸腔里那团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火,却在这一片混乱和恶意中,诡异地平息了,凝结成一块坚硬、冰冷、棱角分明的寒冰。

就是这条路了。

既然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条死路,那我就走上去,踏平它!

“胡闹!” 嫡母王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利得几乎要掀翻屋顶,她猛地一拍桌子,茶盏叮当作响,“沈静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宫里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这种……”

“母亲!” 我猛地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瞬间压住了她的咆哮。我抬起头,第一次毫无畏惧地迎上她那双喷火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女儿自知身份卑微,才疏学浅,不敢奢求其他。公主伴读之选,不过是为皇家尽一份微薄心力。女儿心意已决。”

“你……你……” 王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时被我这从未有过的强硬态度堵得说不出话来。

沈明珠像是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一口气,她急促地喘息着,死死盯着我,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尖锐:“妹妹!你莫要糊涂!宫里规矩森严,伴读岂是容易当的?公主殿下身份尊贵,性情……更是难测!你去了,万一……”

“万一什么?” 我微微侧头,看向她,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冰封的嘲讽,“姐姐是担心我……步了谁的后尘吗?”

“步后尘”三个字,我咬得极轻,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沈明珠最深的恐惧。她的脸“唰”地一下又白了几分,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

【这女配几个意思???她怎么知道宫里难混???还‘步后尘’???】

【嘶……细思极恐!她该不会……也有上辈子记忆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女主才是天选!她一个捡漏女配凭什么?】

【剧本崩了!编剧呢!出来挨打!】

【管她知不知道,反正进了宫就是死!小公主专治各种不服!坐等开席!】

弹幕再次陷入疯狂,猩红的字迹扭曲翻滚,带着一种被冒犯般的焦躁。

我不再看她们。厅堂里的混乱、嫡母的咆哮、沈明珠惨白的脸、孟夫人惊疑不定的目光、还有那些不断炸开的猩红弹幕……这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我挺直了那被生活磋磨得有些单薄的脊背,对着上首的方向——那里坐着决定我命运的人——深深地、无比清晰地福了一礼。

“女儿沈静姝,” 我的声音清晰地穿透嘈杂,如同玉石相击,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恳请母亲,为女儿报名参选公主伴读。”

说完,我不再理会身后掀起的更大风暴,也不去看那些几乎要刺破我后背的复杂目光,转身,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花厅。每一步,都踩在那些猩红的、嘲弄的弹幕之上,如同踏过荆棘。

宫门巍峨,朱红厚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巨大的阴影投下,带着沉重的威压。引路的太监脚步无声,像飘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名贵熏香、陈年木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权力中心特有的冰冷气息。

我微垂着头,视线落在身前太监那深蓝色袍服的下摆,步履放得极轻,极力收敛着所有属于“沈静姝”的存在感,让自己像一个最不起眼的影子。这是入宫的第一课:谨言慎行,泯然众人。

【哦豁!真进来了!打卡打卡!】

【坐等第一集盒饭!小公主呢?快出来干活!】

【开盘了下注了!赌她撑不过三天还是五天?】

【我赌三天!就她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小公主看都懒得看一眼直接乱棍叉出去!】

【啧,别说,这女配长得……还挺有几分姿色?可惜了,马上就要变猪头了。】

猩红的弹幕在眼角余光里跳跃,如同窥伺的毒蛇,吐着幸灾乐祸的信子。我面无表情,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袖中的指尖却微微收拢。

穿过一道又一道幽深的宫门,气氛愈发肃杀。终于,引路太监在一处格外精巧雅致的宫殿前停下。不同于别处的威严肃穆,这里的宫墙似乎都柔和了几分,檐角挂着精致的风铃,微风拂过,发出细碎悦耳的轻响。

“长春宫到了。” 太监尖细的嗓音压得极低,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都给我打起精神!公主殿下今日心情……不甚美妙。”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

长春宫。小公主萧令仪的居所。前世沈明珠殒命之地。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我随着其他几位同样战战兢兢的伴读候选少女,垂首步入殿内。一股清甜馥郁的果香扑面而来,冲淡了宫中的沉郁,却无法驱散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殿内铺设着厚厚的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主位上空着。一个穿着桃红宫装、眉眼间带着几分骄纵之色的宫女(后来知道是公主身边的大宫女锦书)站在阶下,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我们几个垂首站立的候选者身上刮过。

“都抬起头来,让殿下瞧瞧。” 锦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倨傲。

我依言缓缓抬头,视线依旧恭顺地落在身前的地毯上,只用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主位。那里,一张铺着柔软锦垫的宽大座椅上,斜倚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她穿着鹅黄缕金的宫装,头上簪着明珠,粉雕玉琢,精致得如同画中仙童。然而,那张本该天真烂漫的小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霾。她的小嘴紧抿着,漂亮的眉毛拧在一起,手里紧紧攥着一柄小巧的金剪,正烦躁地一下下戳着旁边小几上一个软枕的流苏,那动作又快又狠,泄愤一般。

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弹幕都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来了来了!小魔女状态!】

【危!全员危!】

【赌五毛钱,第一个被开刀的就是那个穿绿衣服的,她头抬太高了!】

【快看女配!她居然还在看地毯?吓傻了吧哈哈哈!】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浅绿色宫装、生得颇为秀丽的少女,大约是太过紧张,脚下被那厚厚的地毯边缘绊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半步,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这声音在死寂的殿中,无异于平地惊雷!

小公主萧令仪猛地抬起头,那双乌黑漂亮的大眼睛里瞬间燃起两簇暴戾的火苗!她像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宣泄口,小脸因为愤怒而涨红,手里的金剪“啪”地一声拍在几案上,声音尖利得刺破耳膜:

“放肆!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惊扰本宫!拖出去!杖二十!”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那绿衣少女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连连磕头。

锦书眼中闪过一丝冷酷,手一挥,两个身材粗壮的太监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就要去拖那瘫软在地的少女。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个候选者。有人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卧槽!开席了开席了!】

【果然!小公主从不让人失望!】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说撑不过第一天吧!】

【刺激!开门红!下一个是谁?】

猩红的弹幕疯狂刷屏,带着嗜血的兴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小公主手边被金剪戳得凌乱的软枕流苏,又掠过几案一角摆放着的一盘水灵灵的荔枝——那是岭南进贡的珍品,壳上还带着新鲜的枝叶和细小的水珠。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劈入脑海!

“殿下!” 我猛地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平稳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恰到好处的惊喜,“您看!这荔枝的枝叶上,竟有一只玉带凤蝶的蛹!”

我的声音打破了殿内死一般的恐惧,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两个正要拖人的太监,都惊愕地转向我。锦书更是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

小公主萧令仪那暴怒的、即将喷发的怒火也猛地一滞。她那双燃烧着戾火的大眼睛,带着一丝被打断的茫然和被打扰的不悦,极其锐利地射向我,像两把小锥子:“你说什么?”

我的心跳快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血液冲向头顶,几乎能听到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声。我强迫自己稳住声音,甚至挤出一丝属于小女孩发现新奇事物般的、纯然无害的雀跃,指向那盘荔枝上一点不起眼的褐色小点:“回殿下,就在那儿!您看那枝叶交缠处,那个小小的、褐色的茧!民女曾在书上见过图样,说此蝶羽化之时,双翅展开如翠玉镶金带,华美异常,是极其难得的祥瑞之兆!民间传说,见此蝶者,必能心想事成呢!”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充满童趣和笃信,眼神清澈而专注地落在那所谓的“蛹”上,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天知道,那很可能只是一块普通的树疤或虫蛀的痕迹!

【????????】

【这女配在干嘛???临死前编故事???】

【玉带凤蝶???祥瑞???她骗鬼呢???】

【卧槽!她好勇!居然敢在小魔女暴怒的时候插嘴?还编故事???】

【完了完了,这下怕不是要杖四十!】

【垂死挣扎罢了!小公主能信这鬼话?】

弹幕炸开了锅,满是嘲讽和等着看更大笑话的兴奋。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小公主那审视的、带着强烈怀疑和探究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冰冷刺骨。

就在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我压垮时,萧令仪紧绷的小脸上,那浓重的戾气奇异地、极其缓慢地消散了一丝。她眼中暴怒的火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孩童特有的、被强烈勾起的好奇,以及一丝被“祥瑞”“心想事成”等字眼悄然撩拨的希冀。

“祥瑞?” 她重复了一遍,声音里的尖锐褪去不少,带着一丝犹疑,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我的手指,落在那盘荔枝枝叶上,“心想事成?” 她喃喃着,攥着金剪的小手无意识地松开了。

“正是!” 我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语气更加肯定,眼神无比真诚,“民女幼时体弱,家母曾去城外慈恩寺祈福,住持大师便说过,玉带凤蝶乃佛国祥瑞所化,有缘得见其羽化,便是大福缘将至!殿下您看,这蛹藏得如此隐蔽,偏巧今日送到您眼前,不正说明殿下您福泽深厚,得上天眷顾吗?” 我努力回忆着前世孟云和偶尔提及的佛典故事,七分真三分假地往上套,语气虔诚得连自己都快信了。

萧令仪的小脸彻底亮了起来。她猛地从椅子上跳下,几步冲到那盘荔枝前,小心翼翼地凑近去看那个小小的褐色凸起,大眼睛一眨不眨,充满了纯粹的好奇和期待。

“真的吗?它……它真的会变成很漂亮的蝴蝶?” 她转过头问我,声音里带着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许久不见的天真。

“千真万确!” 我斩钉截铁,手心却已全是冷汗,“只是此物娇贵,需得小心呵护,置于温暖通风处,静待其破茧而出。若惊扰了它,只怕……” 我适时地露出担忧的神色。

“不许惊扰!” 萧令仪立刻像护食的小兽,张开手臂护住那盘荔枝,对着殿内所有人大声命令,小脸上满是认真,“锦书!把这盘荔枝……不,把这个……这个‘祥瑞蛹’!小心地搬到本宫寝殿窗边的暖阁上去!谁也不许碰!本宫要看着它变成蝴蝶!”

“是,殿下。” 锦书虽然满脸写着不信和荒谬,但看着小公主难得展露的、如此鲜活而充满期待的表情,终究还是不敢违逆,小心翼翼地指挥着宫女将荔枝盘端走。

一场血腥的惩戒,就这样被一个荒诞不经的“祥瑞”故事消弭于无形。那绿衣少女瘫在地上,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气。其他候选者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

【??????????】

【这他妈都行??????】

【玉带凤蝶???祥瑞???小公主她居然信了????】

【我裂开了啊!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这女配……有点东西?】

【运气!绝对是狗屎运!正好撞上小公主今天想听故事了!】

猩红的弹幕彻底凌乱了,充满了问号和惊叹号,之前的幸灾乐祸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取代。

萧令仪处理完她的“祥瑞”,似乎才想起我的存在。她重新坐回椅子上,但身上的戾气已经消散了大半。她歪着小脑袋,第一次正眼打量我,乌溜溜的大眼睛里不再是纯粹的暴戾,而是混合着好奇和一种刚刚萌芽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你,” 她用那还带着稚气的、却习惯性命令的口吻指向我,“叫什么名字?”

我再次深深福礼,垂眸敛目,姿态恭谨无比:“回禀公主殿下,民女沈静姝。”

“沈、静、姝……” 她一字一顿地念着我的名字,像是在品味一个新鲜有趣的玩具,然后小手一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占有欲,“以后,你就留在本宫身边,专门给本宫讲……讲这些有趣的事情!要是那蝴蝶没变成祥瑞……” 她的小脸又故意板起来,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

“民女定当尽心竭力。” 我温顺地应下,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激起一片尘埃。第一步,成了。

长春宫的日子,如同在万丈悬崖之上走钢丝。萧令仪的情绪比六月天的骤雨还要难以捉摸。前一刻可能因为她豢养的小雪兔不肯吃食而阴云密布,下一刻又可能因为御花园里一朵早开的牡丹而瞬间放晴。伺候她的宫人,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我,凭借着一个“祥瑞”的契机,成了她身边一个特殊的存在。与其说是伴读,不如说更像一个专供解闷、负责“圆谎”的贴身故事匣子。

“沈静姝!本宫那只蓝眼睛的狮子猫呢?是不是被那些不长眼的奴才弄丢了?” 萧令仪气鼓鼓地冲进暖阁,小脸涨红,手里攥着的金柄小马鞭胡乱挥舞着,眼看就要迁怒于一旁瑟瑟发抖的小宫女。

【危!小魔女发飙了!猫奴惹不起!】

【赌一根辣条,今天有人要挨鞭子!】

【女配呢?快上啊!你的祥瑞呢?再来一个!】

弹幕猩红地闪烁着。我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公主新得的几本画册,快步上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了然:“殿下莫急,狮子猫何等灵性,怎会轻易丢失?民女方才在廊下,听洒扫的小太监说,看到一道蓝影儿‘嗖’地窜进了梅林深处。殿下可还记得,前几日您赏了它半条新鲜的银鱼?那鱼儿可是御湖里捞上来的,带着点湖底水草的气息。民女曾在杂书上见过,说有些灵猫最爱循着这种水泽气息去玩耍,尤其喜欢在梅树根下打滚儿,沾一身冷香,回来好让主人夸它‘香香’呢!” 我语气轻松,带着点哄小孩的俏皮,眼神却无比认真。

萧令仪挥舞马鞭的手顿住了,怒气被好奇取代:“真的?它……它是去沾香香了?”

“十有八九!” 我肯定地点头,“殿下不如稍坐片刻,民女猜啊,过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它准保带着一身梅花冷香,得意洋洋地回来蹭您的裙角讨赏呢!”

【卧槽!又编?】

【狮子猫沾冷香???我特么信了你的邪!】

【小公主居然又信了???她这么好骗的吗?】

【这女配……是行走的《山海经》加《搜神记》吗?】

果然,不到一盏茶,那只通体雪白、蓝眼睛的狮子猫,优雅地从窗户跳了进来,身上果然沾了几片粉白的梅花瓣,还带着清冽的冷香。它旁若无人地走到萧令仪脚边,蹭了蹭她的绣鞋。

萧令仪顿时喜笑颜开,一把抱起猫儿,得意地瞥了我一眼:“算你有点见识!”

危机再次解除。

然而,“祥瑞”不可能天天有,奇闻异事也终有讲尽的时候。萧令仪的胃口被养刁了,寻常的故事已难以满足她。她开始对“为什么”感兴趣,而这恰恰是我等待的契机。

一日午后,她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看着庭院里几个小太监费力地挪动一块巨大的太湖石假山。那块石头纹路奇特,像是一幅天然的山水画。

“沈静姝,” 她忽然转过头,指着那假山,眼神里带着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求知欲,“你说,为什么这块石头这么好看?为什么它上面的花纹像山又像水?是天生的吗?”

锦书在一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觉得公主问了个傻问题。

我放下手中正在给公主剥的葡萄,走到窗边,目光落在那块奇石上。阳光透过树叶,在石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缓缓开口,声音平和:

“殿下,此石名‘太湖石’,生于水泽深处,万年冲刷,水蚀浪琢。水,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它看似柔弱,无锋无刃,却能在漫长岁月里,以恒常不辍之力,将这顽石雕琢成如此奇景。这石上的纹路,非天生,实乃‘柔德’之功。水之柔,在于顺势而为,在于水滴石穿,在于以天下之至柔,克天下之至刚。故曰: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我将《道德经》中关于“柔弱胜刚强”的哲理,不着痕迹地融入对一块石头的描述中。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暖阁里。

萧令仪听得入了神,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又看看那块石头,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从未听过的新奇道理。连一旁的锦书,也露出了些许惊异的神色。

【??????】

【她在说什么???】

【给一个九岁小孩讲《道德经》???这女配脑子没病吧?】

【完了完了,装逼过头了!小公主肯定听不懂要发飙了!】

【等等……小公主好像……听进去了?】

弹幕一片混乱的质疑。

萧令仪沉默了半晌,忽然指着庭院角落里一个正被几个小太监用力推着、却纹丝不动的沉重石锁:“那……那个呢?水那么软,怎么推不动它?”

我微微一笑,知道她听进去了,并且开始思考。我继续用她能理解的、贴近生活的语言引导:“殿下请看,那几个小太监,用尽力气推那石锁,石锁不动,他们自己却累得气喘吁吁。此乃‘以刚碰刚’,两败俱伤。若有一人,寻一根坚实木棍,撬其底部,再辅以众人之力,寻其重心薄弱之处,轻轻一撬,石锁自移。这便是‘以柔克刚’的运用了。柔弱非无能,在于寻其隙,用其势,四两拨千斤。”

萧令仪的眼睛彻底亮了起来,闪烁着一种发现新世界般的光芒。她不再看那石头和石锁,而是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兴趣:“沈静姝,你再给本宫讲讲!还有什么……像水一样的东西?”

从那天起,我陪伴萧令仪的方式悄然改变。我不再仅仅编织奇幻的故事,而是开始将经史子集中的智慧,掰开了、揉碎了,用她能理解的、充满童趣和实例的方式,一点点渗透给她。讲《论语》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用她抢了宫女的珠花结果自己也不开心的事例;讲《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就用她心爱的小雪兔因为贪吃御膳房点心而生病的故事;讲《战国策》的纵横捭阖,就化身成庭院里争夺地盘的两窝蚂蚁……

萧令仪像一块干渴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些新奇而充满力量的知识。她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利用和好奇,逐渐变成了全然的信赖和一种雏鸟般的依恋。她开始习惯性地在遇到任何问题——无论是课业上的难题,还是和太子哥哥闹了小别扭,亦或是单纯觉得无聊了——第一时间就扬声喊:“沈静姝呢?快传沈静姝来!”

长春宫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宫人们发现,公主殿下发脾气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即使偶尔不高兴,只要沈女官在场,总能很快化解。连锦书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轻视和戒备,慢慢变成了复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小公主上课不睡觉了?还主动提问???】

【我瞎了?那个天天闹着要出宫玩的小魔女,居然在乖乖听女配讲《孟子》?】

【救命!小公主看女配的眼神……怎么跟看亲娘似的?】

【这不对劲!这很不对劲!说好的阴晴不定乱棍打死呢?】

【完了,小魔女好像被女配……养歪了?养成小学霸了???】

【崩了!剧本彻底崩了!】

弹幕彻底疯了,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和世界观崩塌的哀嚎。

而这一切变化,自然也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这日午后,我正陪着萧令仪在御花园临水的小轩里习字。她最近迷上了瘦金体,练得颇为认真。我侍立一旁,偶尔指点一下她的笔锋。

忽然,轩外传来一阵清朗的笑语声和脚步声。珠帘晃动,一行人簇拥着一位身着杏黄太子常服的少年走了进来。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皇家天生的贵气与温和,正是当朝太子萧承璟。他身边跟着几位东宫属官,其中一人气度沉稳,面容清癯,正是前世与我纠葛最深、如今已崭露头角的东宫侍读——孟云和。

我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目光掠过那张曾无比熟悉、此刻却隔着千山万水的清俊面容。他比前世初遇时更显沉稳,眉宇间多了几分历练的锐气。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视线淡淡扫过,带着东宫属官惯有的疏离和审视,只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便不着痕迹地移开,仿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

心口像是被什么细小的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酸涩,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寒覆盖。很好,形同陌路,正是我想要的。

【!!!男主!太子殿下!】

【卧槽!孟云和!未来的首辅大人!】

【修罗场!修罗场预警!】

【快看女配!她看到孟云和了!她眼神变了!她肯定后悔死了吧!】

【笑死,放着金龟婿不要,非进宫当保姆,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猩红的弹幕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兴奋地捕捉着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我失态后悔的样子。

“太子哥哥!” 萧令仪看到来人,立刻丢下笔,像只欢快的小鸟扑了过去,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你怎么来啦?”

萧承璟笑着接住妹妹,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宠溺:“来看看我们仪儿字练得如何了?听太傅说,最近进益颇大?”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小几上萧令仪刚写了一半的字帖上,眼中掠过一丝真实的惊讶,“咦?这字……颇有风骨了。仪儿果然聪慧。”

“才不是我聪慧呢!” 萧令仪得意地扬起小脸,毫不居功,小手一指站在一旁的我,“都是静姝教得好!她讲的故事可有趣了,还能讲出好多道理!比太傅讲的那些之乎者也有意思多了!” 她语气里充满了对“静姝”的推崇。

太子萧承璟的目光这才真正地、带着审视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温和依旧,却带着洞察人心的力量,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内里的灵魂。他身边的孟云和,也再次抬起了眼,这一次,他的视线停留在我脸上的时间明显长了些,清冷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探究。显然,小公主如此推崇一个伴读,实在罕见。

“哦?” 萧承璟唇角含笑,声音温润,“能让仪儿如此夸赞,想必沈女官定有非凡之处。” 他缓步走到小几旁,拿起萧令仪的字帖仔细端详,赞许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带着考校的意味,“孤观此字,锋芒内蕴,筋骨初成。不知沈女官以为,习字之道,最重为何?”

来了。太子的考校。

我垂眸敛衽,姿态恭谨却不卑微,声音平稳清晰:“回太子殿下,民女浅见,习字如做人。首重‘心正’,心正则笔正,笔正则字端。次重‘勤勉’,笔秃千管,墨磨万锭,方得一丝神韵。三重‘悟性’,师法古人,不拘泥于形,而贵在得其神髓。殿下观公主之字,锋芒初露而不失其正,勤勉有加,假以时日,必能领悟前人神韵,自成风骨。” 我将书法之道,暗合修身之理,既回答了问题,又不露痕迹地抬高了萧令仪。

萧承璟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微微颔首:“心正、勤勉、悟性……说得好!沈女官见解不凡。”

他身旁的孟云和,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探究的意味更深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清朗如玉磬,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锋锐:“沈女官高论。在下有一惑,常思不解。世人皆言‘女子无才便是德’,然观女官才学见识,远胜寻常闺阁。不知女官对此言,作何解?” 他的问题看似平和,实则刁钻,直指当下礼教对女子的束缚,更隐隐带着一种试探——试探我的立场,试探我的深浅,甚至……试探我是否真的安于这伴读之位?

【嘶!孟云和出手了!好犀利的问题!】

【打起来打起来!】

【女配快答!让她装文化人!】

【这题超纲了吧?看她怎么圆!】

弹幕瞬间亢奋。

萧令仪的小脸立刻绷紧了,带着不满看向孟云和,正要开口维护我。我轻轻对她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我抬起头,迎向孟云和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那里面,有探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压抑的复杂情绪。前世种种如浮光掠影般掠过心头,最终沉淀为一片澄澈的平静。

我微微一笑,笑容坦荡而从容,声音清晰地在临水小轩中响起:

“孟大人此问,令民女想起一则旧闻。前朝有位奇女子,名唤谢道韫。林下之风,咏絮之才,名动天下。彼时亦有腐儒言‘女子无才’,然其叔父太傅谢安公,却赞其才情不让须眉。可见,‘才’与‘德’,本非对立,犹如鸟之双翼,缺一难飞。”

我稍作停顿,目光扫过太子,最后落回孟云和脸上,不卑不亢:

“‘女子无才便是德’,此言或有其时代之局限。民女以为,才学如明珠,藏于匣中不示人,何异于蒙尘?真正的‘德’,在于以所学之才,明是非,辨善恶,持身以正,处事以公。若腹内空空,不明事理,纵有温顺之表,遇事则昏聩,遇难则无措,此等‘无才之德’,于家于国,又有何益?”

我直视着孟云和,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民女愚见,才学乃修身明理之器。女子习之,可明心见性,可相夫教子以正道,可于危难时护持家门,甚至如古之贤后,佐君王安天下。此等才学所支撑之‘德’,方为经世致用、历久弥新之大德!若只因身为女子,便自锢心智,弃才学如敝履,非但非‘德’,实乃……自误误人之愚行!”

话音落下,小轩内一片寂静。唯有窗外潺潺水声,清晰入耳。

太子萧承璟看着我,眼中光芒大盛,那是纯粹的欣赏与惊喜。他抚掌轻叹:“好一个‘才学乃修身明理之器’!好一个‘自误误人之愚行’!沈女官胸有丘壑,见识卓然,孤受教了!”

孟云和定定地看着我。他那双总是波澜不惊、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翻涌起剧烈的波澜——是震惊,是刮目相看,是某种被狠狠触动的激赏,更深处,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失落和……痛楚?他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那目光,像烙铁一样灼热地停留在我身上,久久不曾移开。

【!!!!!!】

【我他妈直接跪下!这女配……开挂了吧?】

【这口才!这逻辑!这引经据典!你告诉我这是恶毒女配?】

【孟云和的表情!他裂开了啊!他绝对没想到前未婚妻这么猛!】

【说好的后悔呢?这气场两米八啊!】

【太子殿下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很不对劲!】

【完了,我有点想站太子x女配了怎么办?弹幕护体!】

猩红的弹幕彻底陷入了癫狂的刷屏,之前的嘲讽和幸灾乐祸被海啸般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彻底淹没。

萧令仪骄傲地挺起小胸脯,仿佛被夸的是她自己,一把拉住我的衣袖:“看吧!太子哥哥!静姝就是最厉害的!”

暖阁里弥漫着安神香清幽的气息,烛火在琉璃罩中静静燃烧。萧令仪伏在宽大的紫檀书案上,小小的眉头紧锁,正与一篇《谏太宗十思疏》的释义较劲。我坐在她身侧,手执朱笔,在摊开的奏疏副本上,一边低声为她讲解文中深意,一边用极细的笔触,在空白处写下精炼的批注要点。这些批注,是我根据前世记忆中对朝局的理解,结合孟云和曾与我剖析过的帝王心术,提炼出的核心和可能的应对方向,深入浅出,便于她理解。

“……故‘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殿下,此句是说,君王见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要想到知足,以此警戒自己不可贪得无厌。就像您昨日见到波斯新贡的那对蓝宝石雀鸟,虽极喜爱,但想到已有数件珍玩,便吩咐收库,不再索取,这便是‘知足以自戒’了。” 我将枯燥的治国道理,巧妙地与小公主自身的经历联系起来。

萧令仪恍然大悟,小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用力点点头,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信赖和崇拜:“静姝,你讲得比太傅清楚多了!” 她复又低头,认真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下“知足,不贪”。

【……这真的是在批奏疏?九岁???】

【小公主她居然听得懂???还记笔记???我九岁还在玩泥巴!】

【救命!女配这是要把小公主培养成女帝的节奏吗?】

【说好的伴读呢?这他妈是帝师吧?!】

【阴晴不定小魔女人设呢?崩得连渣都不剩了啊喂!】

【弹幕已疯,勿cue。】

猩红的字体扭曲着,充满了世界观被反复碾碎的麻木感。

“殿下,” 锦书端着一碗温热的牛乳燕窝羹进来,轻声禀报,“贵妃娘娘宫里的玉簪姐姐来了,说贵妃娘娘新得了几样精巧的西洋玩意儿,请殿下得空过去赏玩呢。”

萧令仪正写得入神,头也不抬,小嘴一撇:“不去不去!没看我正忙着跟静姝学本事吗?告诉玉簪姐姐,心意领了,东西……先放着吧!” 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不耐烦。自上次太子考校之后,她对我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连贵妃的面子都敢驳了。

锦书应声退下,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色。

我心中微凛。王贵妃,沈明珠如今最大的靠山,亦是东宫一系明里暗里的对手。萧令仪这般不给她面子,恐已埋下祸根。而沈明珠……以我对她那睚眦必报又急于攀附的性格的了解,她绝不会甘心蛰伏。

果然,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

几日后一个闷热的黄昏,我正在暖阁整理萧令仪习字的纸张。小公主被皇帝临时召去用膳,殿内难得的安静。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尖利变调的呼喝:

“搜!仔细地搜!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

“奉贵妃娘娘懿旨,长春宫有宫人行巫蛊厌胜之术,诅咒帝后!给咱家彻查!”

我的心猛地一沉!

暖阁的门被粗暴地推开!领头的是贵妃宫里的掌事大太监曹德海,一张马脸阴沉得能滴下水。他身后跟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内侍,还有……被两个太监反剪着双臂押进来的,赫然是萧令仪身边一个负责洒扫的二等宫女,小蝶!她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曹公公!这是何意?惊扰了公主殿下,你们担待得起吗?” 锦书闻声赶来,强作镇定地挡在门口,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曹德海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眼神却像毒蛇一样阴冷:“锦书姑娘,咱家也是奉命行事。有人密报,” 他猛地指向被押着的小蝶,“这贱婢受人指使,在宫中行那大逆不道的厌胜之术!赃物,就藏在这暖阁之内!来人,给我搜!”

他话音未落,几个内侍已如狼似虎地扑向暖阁各处,粗暴地翻箱倒柜!书本、纸张、妆奁、被褥……瞬间被扔得满地狼藉!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巫蛊!这是宫廷中最为忌讳、沾之即死的罪名!

【卧槽!大的来了!】

【巫蛊!是巫蛊!终于要对女配下手了!】

【沈明珠干的!绝对是那个重生女主干的!】

【完了完了!这盆脏水泼下来,女配和小公主都完了!】

【我就说她得意不了多久!报应来了!】

弹幕猩红地炸开,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扭曲兴奋。

就在这时,一个内侍猛地从我平日整理书籍的小几抽屉底层,扯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用素白锦缎缝制的小人!那小人身上,赫然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小人胸口、四肢,密密麻麻地扎满了细长的银针!

“找到了!” 那内侍尖声高叫,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鬣狗!

曹德海眼中凶光大盛,一把夺过那扎满针的布偶小人,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钉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得意的狞笑:“沈静姝!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在宫中行此厌胜邪术,诅咒帝后!来人!把这妖女给我拿下!押往慎刑司!”

两个身材魁梧的太监立刻如饿虎扑食般朝我冲来!

【拿下!拿下!】

【死定了!这次神仙也救不了她!】

【小公主回来也晚了!巫蛊啊!沾上就是死!】

【重生女主牛逼!沈明珠这招够毒!】

千钧一发!

就在那太监的手即将碰到我胳膊的刹那,我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直射向曹德海和他手中的布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空气般的凄厉和难以置信的惊怒:

“住手!曹公公!你好毒的心肠!竟敢构陷公主殿下!”

这一声厉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把所有人都震懵了!连曹德海那得意的狞笑都僵在了脸上,抓着布偶的手下意识地一抖。

“你……你胡说什么!” 曹德海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根本不看他,猛地扑向被扔在地上的一个锦盒——那是前几日太子萧承璟派人送来给萧令仪装点心的空盒子。我颤抖着手,几乎是粗暴地从里面扯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印着东宫标记的洒金笺!

“曹公公!你且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我将那洒金笺猛地抖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后怕”而剧烈颤抖,带着哭腔,“这是前日太子殿下亲笔所书,赐予公主殿下把玩的生辰贺词!殿下珍爱非常,特命我寻此素锦,欲将其制成绣屏,日夜悬挂于寝殿瞻仰!你这狗奴才!”

我的手指,带着一种悲愤欲绝的颤抖,狠狠指向曹德海手中那个扎满针的布偶小人,声音陡然变得凄厉无比:

“你竟敢!竟敢用此亵渎圣恩!用此承载太子殿下墨宝、象征公主殿下孝悌之心的素锦,去缝制那大逆不道的厌胜邪物!还将它藏于公主暖阁!你……你是何居心?!你是要置公主殿下于不孝不悌、诅咒兄长的万劫不复之地!还是要陷太子殿下于不仁不义、招致陛下猜忌的险境?!”

我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将一顶“构陷皇嗣”、“离间天家骨肉”、“亵渎东宫墨宝”的滔天巨帽,狠狠地、精准无比地反扣了回去!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暖阁内落针可闻。所有太监都僵住了,脸上血色尽褪。曹德海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扎满针的布偶,又看看我手中那张印着东宫标记、字迹清晰的洒金笺,再对上我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睛……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手里的布偶小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当然知道那布偶是假的!是沈明珠通过小蝶的手栽赃的!可他万万没想到,沈静姝竟能瞬间反咬一口,而且咬得如此之狠!如此之准!直指要害!亵渎太子墨宝,离间天家骨肉!这罪名,比单纯的巫蛊诅咒帝后,更让上位者忌讳百倍!足以让他曹德海死无葬身之地,甚至牵连贵妃!

冷汗,瞬间浸透了曹德海的后背。

“不……不是……咱家……咱家……” 他语无伦次,面无人色,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

【??????????????】

【卧槽!卧槽!卧槽!】

【反杀!极限反杀!】

【这他妈也行??????】

【神反转!我人傻了!】

【女配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曹公公: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猩红的弹幕彻底爆炸,被一片排山倒海的“卧槽”和问号淹没。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清脆而愤怒到极点的童音:

“谁敢动本宫的人?!”

珠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萧令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显然刚被匆匆接回,小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乌黑的大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狮子!她身后,跟着面色铁青的太子萧承璟,以及……神色冷峻如冰、目光锐利如刀的孟云和!

“皇兄!” 萧令仪一眼看到地上的狼藉和那个扎满针的布偶,又看到我被两个太监“围住”(其实已经吓傻了不敢动),小嘴一瘪,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却不是害怕,是滔天的委屈和愤怒!她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到太子面前,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指着曹德海和一地狼藉,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清晰:

“皇兄!你要为仪儿做主!曹德海这个狗奴才!他……他不仅污蔑静姝!他还把你要送给我的生辰贺词剪了做那害人的东西!他……他想害死静姝!还想害死仪儿!更想害皇兄你被父皇猜忌!他坏透了!坏透了!”

萧令仪这带着孩子气的控诉,却精准地复述了我方才扣下的所有罪名!字字如刀!

太子萧承璟的脸色,在听到“亵渎墨宝”、“离间骨肉”、“招致陛下猜忌”这几个字眼时,瞬间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那双总是温和的眸子,此刻寒光凛冽,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猛地射向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曹德海!

“曹德海!” 太子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雷霆之怒,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下,“你好大的狗胆!”

曹德海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磕头,额头撞在地砖上砰砰作响:“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奴才……奴才是冤枉的!是有人……有人指使奴才……”

“拿下!” 太子根本懒得听他辩解,厉声下令,“连同这背主的贱婢,一并押入诏狱!给孤彻查到底!孤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构陷皇妹,离间天家!”

东宫的侍卫如狼似虎般扑上,瞬间将曹德海和小蝶死死按住拖了出去。

尘埃落定。暖阁内一片死寂,只剩下萧令仪压抑的抽泣声。

太子萧承璟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震怒,走到我面前。他的目光复杂无比,充满了后怕、震怒、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激赏和……更深的探究。他看着我,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沈女官……临危不乱,智勇双全,于危难之际护持公主,更保全天家声誉。孤……多谢了。” 这声“多谢”,沉重无比。

我连忙深深福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恰到好处的惶恐:“殿下言重。此乃民女本分。护佑公主,便是护佑民女自身。”

我的目光,在行礼低头的瞬间,飞快地掠过站在太子侧后方的孟云和。他依旧沉默着,身姿笔挺如松。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人灼穿的复杂光芒——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刮目相看的激赏,更深处,翻涌着一种极其浓烈的、压抑不住的……痛楚和深沉的懊悔?他的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绷紧,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什么。

【……赢了?她居然赢了?】

【卧槽!这波反杀我能吹一辈子!】

【孟云和的眼神……他绝对后悔了!肠子都悔青了!】

【太子看她的眼神……拉丝了!绝对拉丝了!】

【小公主:静姝是我一个人的!你们休想抢!】

【弹幕已跪,大佬牛逼!捡漏?捡你妈个头啊捡漏!】

猩红的弹幕如同沸腾的岩浆,充满了顶礼膜拜式的震撼和哀嚎。

一场惊心动魄的巫蛊风波,以曹德海和小蝶被投入诏狱严刑拷问、王贵妃闭宫“养病”、沈明珠彻底失势被送回沈家“静养”而告终。经此一役,长春宫固若金汤。萧令仪对我更是依赖到了骨子里,几乎寸步不离。皇帝亲自下旨,擢升我为正五品长春宫掌事女官,赐号“慧宜”,赞我“护主有功,慧心明辨”。

宫墙深深,日子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萧令仪在我日复一日的引导下,褪去了许多浮躁暴戾,心智渐开,连皇帝都惊异于小女儿的转变,对我愈发看重。那些曾经猩红刺目、充满恶意的弹幕,如今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偶尔闪过几条,也只剩下无力的【666】和【给大佬递茶】。

转眼,春闱之期已至。放榜那日,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宫闱。

“中了!中了!头名!孟云和孟大人高中状元!金殿传胪,御街夸官呢!” 小太监兴奋的报喜声穿透了长春宫的花窗。

暖阁内,萧令仪正缠着我给她画一幅百蝶穿花图。听到这消息,她画笔一顿,抬起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我,带着一丝孩童的狡黠和好奇:“静姝,静姝!是那个……以前差点成了你夫君的孟状元吗?” 她年纪虽小,但宫闱秘闻,尤其是我这个她最依赖之人的过往,她总能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些许。

我握着细羊毫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一滴饱满的墨汁,无声地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泅开一小团浓重的黑影。

【哦豁!状元郎!】

【前夫哥上线!】

【女配后悔了吗?现在首辅夫人可是沈明珠的了!】

【放屁!沈明珠早凉了!婚约还在不在都两说!】

【打起来打起来!】

沉寂多时的弹幕,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再次零星地冒了出来,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我轻轻放下笔,拿起一旁的细棉布,仔细地吸掉那团碍眼的墨迹,动作从容不迫。再抬眸时,脸上已是一片风轻云淡的平静,仿佛那名字激不起半点涟漪。

“殿下说笑了。” 我的声音温和如常,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孟大人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实乃国之栋梁。民女与孟家,早已缘尽。过往之事,如云烟过眼,不提也罢。” 我拿起笔,蘸了蘸清亮的藤黄颜料,细细地为一只蝴蝶的翅膀描上金边,“倒是殿下这幅百蝶图,这蝶翼的金粉,还需再点缀些才显灵动。”

萧令仪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注意力很快又被我笔下的蝴蝶吸引过去,不再追问。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日后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我正带着几个宫女在长春宫的小库房清点新贡的绸缎。殿外当值的小宫女急匆匆跑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异样:“慧宜姑姑,宫门外……孟……孟大人求见。”

孟大人?孟云和?

库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宫女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我的动作顿住了。指尖抚过一匹光滑如水的云锦,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能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来了来了!他来了!】

【追妻火葬场?】

【首辅大人:夫人,玩够了该回家了吧?】

【啊啊啊好激动!女配会见他吗?】

猩红的弹幕又开始不安分地跳动。

“知道了。” 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淡无波,“请孟大人至偏殿花厅稍候,奉茶。我随后便到。”

宫墙夹道,春风带着御苑的花香拂过,吹动我素色女官袍服的衣袂。我步履平稳,一步步走向那间并不算陌生的偏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光的碎片上。

花厅的门敞开着。孟云和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身姿依旧挺拔如青松,只是那身簇新的绯色官袍,昭示着他新科状元、翰林院修撰的身份。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依旧是那张清俊如谪仙的面容,只是褪去了几分青涩,多了许多沉淀下来的沉稳与威严。那双曾让我沉溺又心碎的深邃眼眸,此刻正牢牢地锁在我身上。那目光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深沉如海的思念,有挥之不去的痛楚,有失而复得般的灼热,更有一种几乎要破笼而出的、压抑已久的强烈情感。

“静姝……”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蕴藏了千言万语,仅仅吐出这两个字,就已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我没有行礼,只是站在门口,隔着几步的距离,平静地回视着他,如同面对任何一个前来拜会公主的朝臣:“孟大人如今身份贵重,应称下官‘沈女官’,或‘慧宜大人’。”

孟云和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中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猛地向前一步,却又硬生生顿住,似乎怕惊扰了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腾的心绪,从宽大的袖袍中,缓缓取出一物。

那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泛黄的纸张。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是熟悉的字迹,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写着两个名字——沈静姝,孟云和。下方,还有当年孟母和我生母按下的指印。

正是当年那份,被沈明珠抢走、又被我主动放弃的婚书。

他双手捧着这张承载着过往岁月与承诺的薄纸,如同捧着最珍贵的稀世之宝,目光灼灼地望进我的眼底深处,那里面有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也有着近乎卑微的祈求。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击在寂静的花厅里:

“娘娘,” 他唤的是我现在的身份,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温柔与坚持,“当年……是孟家失约于前,亦是云和有负于后。此心此情,百死难赎。”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句话说出口,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沉重和不容置疑的执着:

“臣,斗胆问一句。”

“臣的新夫人,”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何时……能还家?”

【!!!!!!】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叫她新夫人!】

【首辅大人他好会!我哭了!】

【女配快答应他!】

【还等什么!跟他走啊!】

弹幕彻底疯了,一片尖叫和催促。

花厅内一片死寂。阳光透过窗棂,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孟云和捧着婚书的手,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泛黄的纸张边缘在他指尖细微地颤抖着。他眼底翻涌的巨浪几乎要冲破那层克制的薄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我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张承载着太多过往的纸上。沈静姝,孟云和。两个并排的名字,墨迹早已干涸,却在此刻显得如此鲜活,又如此刺目。前世的贫寒相守、深宅里的殚精竭虑、他位极人臣后的沉静侧影、最后宫门前那场无声的诀别……无数画面在脑中电光石火般掠过。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闷闷地疼。那疼痛并不尖锐,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迟来的酸涩,弥漫开来。

【答应他!快答应他啊!】

【首辅夫人!那可是首辅夫人!】

【女配你还在犹豫什么!跟他走啊!】

【急死我了!这么好的男人上哪找!】

猩红的弹幕如同烧沸的水,疯狂地滚动着,带着一种旁观者急不可耐的催促。

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御苑里清甜的花香涌入肺腑,却带着一丝宫墙内特有的、挥之不去的清冷气息。这股气息,让我翻腾的心绪奇异地沉淀下来。

我抬起眼,迎向孟云和那双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的深邃眼眸。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得如同深秋的寒潭。我甚至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极淡、极浅的笑意,那笑意浮于表面,不达眼底。

“孟大人,” 我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如同玉石落入冰泉,瞬间冻结了花厅内所有灼热的期待,“慎言。”

孟云和眼中的光芒骤然一黯,捧着婚书的手猛地一颤。

“此物,” 我的目光落在那张婚书上,眼神如同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旧物,“不过是陈年旧约,早已随风而逝。下官如今身在宫闱,侍奉公主殿下,此身此心,皆为皇家所有。‘还家’二字,孟大人日后,切莫再提。”

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孟云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眼中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楚和灰败。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发出。那挺拔如松的脊背,在这一刻,竟显出一丝难以言喻的佝偻。

【?????拒绝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拒绝啊!】

【她是不是傻!首辅夫人不要要当宫女?】

【看不懂!我真的看不懂!】

【虐……虐起来了?】

【孟云和那个眼神……我心碎了……】

弹幕瞬间从亢奋的尖叫变成了满屏的问号和哀嚎,充满了不解和惋惜。

我不再看他,目光平静地移开,落向窗外庭院里一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阳光明媚,花团锦簇,一派生机盎然。

“况且,” 我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孟大人金殿传胪,蟾宫折桂,前程似锦,正是为国效力、大展宏图之时。儿女私情,不过是锦上添花,有,固然是好;无,亦无损大人青云之路,匡扶社稷之志。”

我微微侧身,对着他,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于正五品女官对当朝新贵的标准礼仪,姿态恭谨而疏远:“公主殿下还等着下官回去指点课业,孟大人若无其他要事,请恕下官失陪了。”

说完,我不再停留,也未曾再看那个僵立在原地、如同失去魂魄的身影一眼,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这间弥漫着过往尘埃与无声硝烟的花厅。素色的女官袍服下摆拂过光洁的地砖,没有一丝留恋的涟漪。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回到长春宫正殿,空气中还残留着新贡绸缎的淡淡馨香。萧令仪正趴在她那张宽大的紫檀书案上,小小的身子几乎被摊开的巨大舆图淹没。她皱着眉头,一只小手执着朱笔,另一只小手苦恼地抓着自己梳得一丝不苟的小发髻,嘴里念念有词:

“……不对呀,静姝说‘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可这河套之地,狄人骑兵来去如风,到底该怎么防嘛……”

暖阁里伺候的宫女们屏息凝神,见我进来,都悄然松了口气,眼神里带着询问。我微微摇头,示意无事。

“殿下,” 我走到书案旁,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搅动心湖的风暴从未发生,“可是在看北境的边防舆图?”

萧令仪闻声抬起头,小脸立刻亮了起来,像找到了主心骨,把朱笔一丢,扑过来抓住我的衣袖:“静姝!你回来啦!快帮我看看!这河套的地形,狄人的骑兵总是神出鬼没,依水扎营以逸待劳的法子好像不太管用呢!” 她指着舆图上蜿蜒的河流标记,小脸上满是认真和求知欲。

我垂眸,目光落在那绘制精细的山川河流之上,前世孟云和在灯下无数次推演、与我探讨的边防策略,那些关于骑兵机动、粮草补给、以城寨锁链扼守要冲的论述,清晰地浮现脑海。

我拿起她丢下的朱笔,在舆图上几个关键隘口处轻轻圈点,声音平缓而清晰:“殿下所言极是。水边扎营,看似依凭地利,却易被熟悉水文的敌人迂回包抄。对付来去如风的骑兵,当效仿古之‘锁链’与‘钉子’之策。您看此处狼山隘口,此处黑水渡,皆是咽喉之地。若依地势,筑坚城,屯精兵,互为犄角,如同铁锁横江。再辅以轻骑哨探,烽燧预警,敌纵有千骑,亦难越雷池一步。此乃‘以静制动,扼其咽喉’。” 我将前世孟云和与我反复推敲的河套防御构想,用最浅显的方式讲述出来。

萧令仪听得入了迷,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舆图上的圈点,小脑袋一点一点,仿佛有灵光闪现:“哦!我懂了!就像……就像用几个大钉子,把他们的马腿钉住!让他们跑不起来!”

她这充满童趣却意外精准的比喻让我不禁莞尔:“殿下聪慧,正是此理。”

【……她在教小公主……边防军事???】

【九岁!九岁啊!这合理吗?】

【我九岁还在背鹅鹅鹅!】

【首辅夫人?格局小了!这特么是帝师预备役啊!】

【孟云和:终究是错付了……】

【弹幕已跪平,大佬的世界我不懂。】

猩红的弹幕扭曲着,充满了彻底的拜服和世界观崩塌后的茫然。

萧令仪得了点拨,立刻兴致勃勃地重新扑到舆图前,拿着朱笔,像个小将军一样煞有介事地开始勾画她的“钉子”和“锁链”,嘴里还嘟囔着:“这里钉一个……这里再锁一道……”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全神贯注的侧影。春日温暖的阳光透过雕花长窗洒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殿内熏香袅袅,宁静而安然。

我的目光越过小公主专注的头顶,投向窗外。朱红的高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墙外那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心碎的身影。墙内,是我亲手开拓的、步步惊心却也步步坚实的道路。这条路或许没有首辅夫人的尊荣煊赫,却是我以智慧与心血一寸寸丈量而出,通向一个连我自己都未曾完全窥见、却绝对由我掌控的未来。

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袖中一枚温润的玉牌——那是皇帝前日因我“启迪公主有功”而新赐的“慧宜令”,凭此令,我可随时出入宫禁藏书楼。

权力与情爱,孰轻孰重?

我收回目光,唇边掠过一丝极淡、却无比清晰的弧度。

答案,早已在每一次的生死抉择、每一次的运筹帷幄中,不言自明。这深宫,困不住我的羽翼,只会成为我搏击风云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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