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冰凉的刺感紧贴着君怡的手腕,每一次细微的脉搏跳动似乎都被那粗糙的凸起硌得生疼。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起来的味道,又重又沉,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暗室深处,视野混沌不清,只有墙角一盏油灯摇曳着豆大的光焰,那光微弱得可怜,只堪堪照亮她手脚上沉重而繁复的镣铐,以及方寸间床榻上凌乱的被褥纹理。每一次动作,手腕与脚踝的铁环相碰,都会发出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尖锐刮擦声,随后拖着长长的一声“哗啦——啷当”,在死寂的空间里沉闷地回荡,激起更深的恐慌和绝望。
铁锈的味道浓郁,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阴郁,钻进鼻腔,深入肺腑,让她反胃。
她回来了。
这里,是司家宅邸最深、最暗的角落。或者说,是坟墓。是她耗尽力气拼命撕开一条缝、以为即将呼吸到外面自由凛冽的风时,又被无情拖回的铁笼。
手腕疼得像要断掉,皮肤肯定已经擦烂了。这是昨晚被硬生生拖回来时,精铁锁链毫不留情留下的粗暴印记。意识有一瞬间的飘荡,猛地撞进一片乱石荒草的背景中——冰冷刺骨的夜风呼呼刮着,刀子般割在脸上。她深一脚浅一脚在城郊的野地里狂奔,胸腔里烧着火,每一次呼吸都像要咳出喉咙里的血腥。自由,眼看自由的气息就在前方扑面而来,那种清新凛冽的味道,几乎已经攥在了手心里。
然后,就在她几乎以为脱逃成功的瞬间,脑后一阵恶风袭来。力道狠辣得不容反抗,冰冷沉重的金属铁链猛地缠上了她的脖颈、勒紧手臂,力道大得像要瞬间勒断她的骨头。
她甚至来不及惊叫出声,就被那巨大的力量拖得整个人离地飞起,重重摔在硬邦邦的泥地上,滚得满身尘土与刮伤。尖锐的碎石刺破薄薄的衣裙,划开皮肉,冰冷的剧痛让她瞬间蜷缩。
暗夜里,有人低声嗤笑。脚步声沉稳地、一步步逼近,沾着夜露寒气的靴底踩碎枯草,落在她耳畔的地上,冰冷又清晰。
绝望,那一刻她只尝到了灭顶的绝望。像跌进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每一次挣扎,缠在身上的锁链就缩得更紧,将她重新拖向那无边的黑暗。
又一声金属刮擦闷响,君怡猛地被从惨痛回忆的泥沼里拉了出来。她急促地喘息,胸口窒闷,被铁链禁锢的身体僵硬发冷。手腕上的伤被牵动,疼得她小幅度地抽了口气。
那一声细微的动静,在这凝固的死寂里,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
几乎同一瞬间,正前方那片凝固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显现出一个颀长的轮廓。墨色锦袍如同夜色凝结而成,袍角纹丝不动。他在那界限模糊的昏光边缘停下了脚步,身形与暗影完美地融为一体,周身散发着一种沉水寒铁般的冷硬与不容忽视的压迫感,无声地渗透过来,迅速填满狭窄空间里的每一寸角落。
是司云祥。
他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比手上的铁链还要冰冷,缓慢而锐利地刮过她被锁链紧缚的手腕,脚踝,最终停留在她微微颤动的、狼狈不堪的脸上,如同审视一件失而复得、且损坏了些许的物件。油灯那点小小的光焰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明明灭灭,却映不出一丝清晰的情绪,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沉沉墨色。
静默无声,漫长如一个世纪。
沉重的靴底终于敲击在冰凉的石地上,发出极有节奏的笃——笃——声。那声音不疾不徐,每一步落下都踩在君怡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他朝床榻走来,步态从容平静得让人心底发毛。
床榻边缘下陷,男人的体温与身上那股清冷昂贵的沉水香混合的气息,带着极强的侵略性,瞬间将她笼罩其间。压迫感让她下意识想后缩,铁链再次发出仓促的哗啦声作为挣扎的回音。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带着一丝微凉的干燥触感,准确无误地捏住了她的下颌。指尖的力道不容挣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迫使她微微仰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司云祥的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像是仔细辨认某种图案或痕迹,又缓缓移到她的唇瓣。她唇上有些地方被自己慌乱中咬破了皮,渗着细微的血丝,干涩得厉害。他的目光在唇间停留,拇指指腹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探究意味,摩挲过她唇上细小的破口,带来一阵刺痛。指腹上带着惯常握笔留下的薄茧,擦过柔嫩的唇瓣,触感异样地清晰。
良久,他唇角忽然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他俯身靠近,低沉的声音擦着她的耳际响起,带着温润如玉的质感,却又字字透骨冰凉。
“蛮蛮,”他温声叫着那个带着点粗蛮野趣的小字,语速缓缓,如同情人间的呢喃低语,“告诉我,为什么你就……不肯装一辈子呢?”
那低沉的质问语尾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温柔的羽毛轻轻扫过心尖,却同时带着最锋利的刃口,狠狠扎进君怡紧绷的神经。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了一下,试图摆脱他指尖的控制,却只是徒劳地让粗糙的铁链又一次刮蹭过腕骨。
装?
这个字眼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进她的心口。巨大的荒谬感和被看穿、被玩弄的屈辱排山倒海般涌上喉头。她猛地抬起头,顾不上唇瓣被男人指尖掌控的处境,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几乎劈开:
“装?我装什么?难道不是你司公子心明眼亮,从一开始就……咳咳……”话语骤然被剧烈的呛咳打断,牵动手腕上的伤,疼得她瞬间弓起了身体,脸色煞白,呛咳声在压抑的暗室里显得格外凄厉,“……就等着我这条蠢鱼自己咬上钩吗?!”
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绷紧,又被锁链禁锢着无法舒展,只能徒劳地扯动,手腕上的破皮伤处传来清晰的撕痛,铁锈味混合着嘴里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司云祥脸上的那点温润假笑不知何时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像是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他指下力道加重,捏得她下颌骨生疼,另一只手却从怀中不急不缓地掏出一个物件。
一纸薄薄的、已经揉皱泛黄的信笺。顶端鲜红的朱砂小印已有些黯淡晕染,上面写着的,正是那纸决定了她命运走向的“契约”。
“呵,”一声短促的轻笑从他唇边溢出,比冰霜更冷。他将那纸所谓的“婚书”举到她眼前,指尖随意地捏着抖了抖,薄薄的纸张在昏黄灯下哗哗轻响,仿佛一声声无声的嘲笑。“‘假’婚书?”他的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她的灵魂,“蛮蛮,说这话的时候,你的心可真硬。”
他俯得更近了些,气息拂在她紧抿的唇畔,温热,却只带来更深重的寒意。男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私语,每个字却都淬着冰渣与某种扭曲的快意:“昨夜在这方寸之间,芙蓉帐暖,温香软玉,你辗转承欢的模样,演得那般入骨动情,可比这纸文书……真诚一百倍啊。”
“轰”地一声!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都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瞬冻结凝固,冰冷地沉向脚底。浑身被扒光般赤裸的羞耻感和冰冷的恐惧感,化作无数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君怡的每一寸皮肤,疼得她瞬间屏住了呼吸,瞳孔骤然缩紧。
眼前不可抑制地闪过昨夜支离破碎的画面。摇晃的灯火,交缠的气息,滚烫的皮肤相触。她压抑着内心的恐惧与恶心,使出浑身解数去逢迎、去表演。每一次靠近都带着目的,每一次喘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她以为自己是猎人,却不料早就成了别人网中的猎物。他什么都知道!
她猛地闭紧双眼,身体无法控制地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喉头一甜,嘴里弥散开更加浓烈的铁锈味,几乎让她窒息。
他什么都知道了!从一开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所谓的婚书是假,所谓的接近是图谋不轨。她的每一步自以为精妙的算计,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滑稽的提线木偶戏,连昨夜最后的挣扎与表演,也只是被对方居高临下观赏的丑陋把戏。
沉重的屈辱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将君怡彻底吞没。
就在她被这剥皮刮骨般赤裸的屈辱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之际,另一重回忆,带着更尖锐的痛,猛地刺穿了那些羞耻的画面——瑞公主那张明媚张扬,此刻却写满惊愕和剧烈痛苦的脸。
昨日,京郊半山那座香火旺盛的古刹后殿。庄严佛堂被缭绕的青烟笼罩着,空气中飘着供果和檀香混合的独特气息。君怡跪在一个看似随意的蒲团上,虔诚叩拜。然而目光的每一次抬起,都带着精准的算计,透过缕缕青烟,敏锐地捕捉着殿门入口的动静。
当那片金红色的华丽裙角映入眼帘时,君怡的心猛地一缩。她迅速垂下眼睑,长睫颤动,如同惊飞的蝶翅,脸颊上也适时地飞起两团仿佛不胜娇羞的红晕。
脚步声在她身后极近的地方停下。带着皇室公主特有的尊贵与威压气息无声笼罩下来。
君怡似乎才“惊觉”到有人,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带着三分慌乱、七分羞涩的姿态转过身。她“仓促”地抬起头,目光在撞上瑞公主那张倾城绝艳却瞬间沉下来的脸庞时,迅速染上“惊恐”和无措。
“殿…殿下?”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被撞破心事的颤抖,脸颊越发红得娇艳欲滴。她甚至下意识地、状似无意地微微侧身,试图用衣袖遮挡自己方才叩拜时特意“不慎”滑落至一侧肩下的薄纱衣领——那下面,一个形状清晰的、如同新绽梅朵般的绯红印记,恰好烙印在纤细脆弱的锁骨之上,暴露在佛堂微光与青烟之下,刺目得令人窒息。
那是昨夜司云祥的“恩赐”,却在此时,成了君怡手里最锋利也最下作的一把刀。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厚重的檀香还在缓慢地流动,无声无息,却窒息。
瑞公主脸上那惯有的明艳高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一层死寂般的灰白迅速覆盖了她绝美的容颜。那双总是顾盼生辉、盛着骄阳的眸子,此刻却骤然碎裂,瞳孔难以置信地收缩着,里面有震惊、有被背叛的剧痛、有滔天的愤怒,最终凝成一片尖锐的冰寒,死死钉在君怡肩颈处那个醒目的印记上。
殿内安静得能听见油灯灯芯爆开的细微噼啪声,又像是什么东西无声碎裂的声音。瑞公主就那样站在青烟缭绕的佛堂里,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部生气的玉雕。
君怡甚至清晰地看到了她握着的那柄镶嵌宝珠的朱色小钗,在她白皙而剧烈颤抖的手指间,几乎要捏得弯曲变形,指节处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烈的青白色。
那一刻,君怡知道自己成功了。但看着瑞公主眼里瞬间坍塌的世界,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罪恶感却如同毒蛇,猛地缠住了她的咽喉,勒得她几乎窒息。
暗室角落里摇曳的昏黄灯火微微地晃了一下,灯光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骤然扭曲了一瞬,如同一个无声的惊悸信号。君怡紧咬的唇齿间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是屈辱、恐惧和愧疚一同沸腾灼烧后的滋味。
一声极轻的、尾音微微拖长的轻哼,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慵懒与玩味,在她头顶响起,将君怡从那惨痛的回闪中强行抽离出来。
司云祥的目光依旧凝在她脸上,像是早已透过她惊惧的瞳孔看穿了她所有的思想,看尽了她的挣扎与软弱。
“利用公主?”他语速缓慢,每一个字都清晰而低沉,在凝固的空气中回荡,“蛮蛮,你这把刀……磨得很利。对准得更是分毫不差。”他微微歪了歪头,唇角那点冰凉的弧度加深了几分,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她有多高傲,这一下,就有多疼。骨头都该被你踩碎了吧?啧,效果……拔群。”
他语调里的那份慢条斯理、那份冰冷到极致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扭曲的赞许,比最直接的嘲讽更刺入心肺。
君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那巨大的、窒息般的罪恶感被这毫不留情的点破和扭曲的夸赞瞬间激化成了某种被逼至绝境的疯狂反击。那些恐惧被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决心。她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再多解释也是徒劳。
她猛地扬起头,不顾下颌被捏得疼痛,目光直直撞入司云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底,声音因为用力而嘶哑却尖锐:
“是!我是利用了她!是往她的软肋上狠狠捅了一把刀!”她字字用力,像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司云祥,这不就是你司家想要的吗?!你们司家当初接下这门婚事,不就是拿我当个挡箭牌,好推掉皇家这门亲事?!你们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不就是为了避这‘瑞公主’这三个字?!你们把我接进司府,待价而沽,不就是等着今天这样的结果?!”
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把压抑已久的所有怨毒和不甘全都倾泻出来,连带着锁链也急促地铮铮作响。“怎么?现在效果这么好,你们目的达到了,我这块挡箭牌也该砸碎了?司公子反而要来问我要解释?!你不觉得可笑吗?!”
最后那句质问尖锐地撕裂了暗室的死寂,回音在冰冷的石壁间反复撞击,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味道。吼完,君怡急促地喘息,如同离水的鱼,浑身的力量仿佛在这一刻骤然被抽干。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黏腻而冰冷地贴在身上。
司云祥脸上的所有表情在那一瞬间尽数消失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眶通红、倔强地仰着头和他对视,却止不住身体微微颤抖的女子。那刚刚燃起的疯狂反击的火光在她眼底剧烈地摇晃着,被疲惫、恐惧和一种即将灭顶的绝望迅速覆盖。她像是一张被彻底拉满的弓,绷到了极限,弓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下一刻随时会崩断或反弹。
他捏着她下颌的手指骤然松开。
猝不及防的解脱让君怡下意识地微微向后一缩,沉重的锁链发出沉闷的声响。腕骨上那片擦伤被动作牵扯到,传来一阵锐痛,她喉间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声。
那一声细微的呜咽,像是一簇落入滚油的火星。
司云祥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形在昏暗的油灯下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如同巨大的囚笼覆盖而下。光线被他阻挡,只能从他轮廓边缘透出一点微芒。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下颌绷紧的线条在晦暗光影里显得异常冷硬。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抬起了右手。
宽大的墨色锦袍衣袖向下滑落了一小截,露出一截手腕。骨节清晰分明,皮肤在灯光下显得尤为白皙。而最刺目的,却是那手腕往上一段不易察觉的旧疤痕——淡粉色虬结的蜿蜒旧迹,如同某种丑陋的藤蔓无声盘旋,伏贴在冷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他的拇指缓慢地摩挲过小指上一枚墨玉扳指。那是一枚古旧凝重的指环,玉质温润却透着沉沉的暗色,在昏暗中流淌着极其内敛却不容忽视的寒光。他摩挲玉戒的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宝。
“解释?”司云祥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喑哑,完全失去了之前的温润,像钝刀刮过磨石,“你算计公主,挑动皇权对司家的敌意,搅起京城这一池暗流……”他的声音微微拖长,带着一种冰冷的玩味,目光慢得像是在凌迟她,“蛮蛮,你大概还不知道,动我司家的人,尤其是让我不痛快的人……”他的视线如刮骨刀般扫过她脸上的狼狈和手上的镣铐,“从来……都不是一死了之那么简单。”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刹那,他抚摸着墨玉扳指的手猝然停住。
没有任何预兆!那只带着墨玉扳指的骨节分明的大手猛地抬了起来!
动作快得如同掠过夜空的寒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嗤啦——!”
裂帛的声响在密闭的空间里猝然炸开,显得格外刺耳!
那只带着墨玉扳指的手如同鹰隼扑击猎物般凌厉落下,并非冲着她的咽喉,也非她的脸。冰凉锐利的玉戒边缘瞬间划过她锁骨上方那片最细腻脆弱的皮肤,精准地沿着之前那个暧昧的红痕边缘狠狠切割了下去!
快!太狠!
君怡甚至没有感受到预期的剧痛。快如闪电的一击,只有玉戒边缘掠过肌肤时那一瞬间的、极其短暂的冰凉压迫感。
随即,那位置便只剩下短暂的麻木,然后才是迟来的、被撕裂般清晰尖锐的痛楚炸开!如同冰冷的火焰在那里燃烧蔓延!
温热的液体几乎在同一时间汹涌地溢了出来,沿着颈窝的弧度迅速滑落,粘腻而温热的感觉让她浑身血液骤然冰凉。她喉咙里猛地溢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惨烈的闷哼:“呃——!” 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后退,却被四肢冰冷的镣铐死死拖拽住,发出更加剧烈的刮擦震响!
暗室角落里那盏孤灯的光焰被这剧烈的声响惊扰般猛地跳跃了一下,拉长了司云祥立在床榻边的影子,诡异地投在粗糙的墙壁上,如同一个庞大的、无情的魔影。他的脸依旧沉浸在灯火的阴影里,无法看清具体表情,只能看到下颌绷紧的利落弧线。
他垂眸,冷漠地看着那道新添的伤口。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如同小小的红色溪流汇聚,一滴、又一滴,沉重地滴落在禁锢住她右脚的镣铐铁环上。
“啪嗒。”
血珠撞击冰冷的金属表面,发出微不可闻又清晰到令人牙酸的声响,在极致的死寂里无限放大。那暗红的液体顺着冰冷的铁环蜿蜒而下,划出一道刺目的痕迹。
司云祥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欺近,如同庞大阴影的无声覆盖,彻底吞噬了床头那本就有限的微光。浓重的阴影降临下来,锁住了君怡的视线,只余他宽大锦袍上流转的、没有温度的暗光纹路近在眼前。
那股冷冽的沉水香混合着新鲜血液的铁锈气息,浓烈地冲进她的感官。
一只有力的臂膀倏然揽过她的后背,力道霸道地扣紧,将她还在颤抖挣扎的身体强行拉向一个散发着无尽寒意的胸膛怀抱中!
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哗啦闷响。
男人俯身低头,距离近得鼻尖几乎贴上鼻尖。阴影之中,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清晰地对上了君怡因剧痛和惊惧而剧颤的瞳孔。
“既然学不乖,”司云祥的声音低沉地、贴着她的唇畔响起,吐息拂过她沾着血珠的下唇伤口,带来一片湿热的麻痒与战栗,“那就用这命——”
话音陡然一转,带上一种诡异的温柔缱绻,如同情人吮吸低语:
“——接着给我演。”
“这一次,”司云祥的声音低沉贴在她耳际,如同情人最私密的许诺,却字字凿进她僵冷的骨缝里,“给我装一辈子……好不好?”
他的气息拂过她颊边的碎发,带来一丝麻痒的错觉。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微微侧头,鼻尖几乎擦过君怡的脸颊。男人薄凉的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准确地覆压下来——目标却不是她的唇。
而是她的唇角。
带着新鲜的、属于她自己的温热血腥气。司云祥的唇齿温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极其缓慢地舔舐过她唇畔那道方才因自己咬破而凝结的细小伤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狎昵的仔细,如同品尝着意外沾染的美味。
那是一种极其清晰的、带着痛感的、充满了占有标记意味的吻。像是在确认所有权,又像是在品尝这场驯服盛宴的第一道祭品。
温热柔软的触感极其短暂地停留,随即撤离。
“啧。”
司云祥直起身,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短促而低沉的声音。他退后一步,重新将自己沉入到暗室那片混沌的阴影边缘。
君怡僵在原地,血液都凝在了四肢百骸中。唇角那被舔舐过的伤口还残留着清晰的、带着轻微刺痛的湿意和属于男人的气息。锁骨上伤口流淌下来的血珠滑过肌肤的粘腻触感冰冷刺骨。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暗室厚重的门发出一声低沉滞重的闷响,随后缓缓关闭。最后一线微弱的光被彻底掐灭,只剩下彻底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脚步声在门外沉闷地远去,如同死神离去的叩击,一声声敲打在冰封的心脏上。
沉重的铁门合拢时那如同叹息的闷响,像一记重锤砸在君怡早已麻木的心口。彻底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吞没了方才油灯摇曳出的最后一丝微光和她眼前所有轮廓,浓稠得仿佛有了重量,沉沉地压在身上。空气里的血腥味和铁锈味被瞬间放大,钻进鼻腔,呛得人窒息。手脚上沉重的镣铐仿佛与她的骨头冻结在一起,冰冷的触感如同跗骨之蛆。
“呵……”一声极微弱、抖得不成样子的气音从她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那声音在绝对的死寂里轻飘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是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残余的力气。
下颌被硬生生掰开,一团被粗暴揉捏过的、带着他指尖沉水香和冰冷气息的布巾猛地塞进了她的嘴里!那布巾堵得又深又狠,顶住脆弱柔软的咽喉深处,瞬间引发了剧烈的生理性恶心和呛咳。
“唔——!” 她下意识地猛烈挣扎,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弹动,锁链发出哗然巨响!喉头强烈的呕吐反射被堵死,只能徒劳地发出破碎的闷哼,脸因缺氧而憋得通红发紫。
“安静点,不长记性的东西!”苍老又冰冷的女声贴着耳根响起,像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同时,一只布满老茧、如同铁钳般的手狠狠掐住她完好的左肩,用足以捏碎骨头的力道猛地将她整个身体狠狠掼压在冰冷肮脏的床板上!
骨头与硬木板撞击的钝痛袭来。
疼痛尚未散去,那掐着她肩膀的手指猛地撤回,紧接着,一壶冷透的水混合着刺鼻的粗劣药粉气味兜头浇下!冰冷的液体刺激着锁骨上那道新鲜而锐利的伤口,痛得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蜷缩,牙关死死咬紧嘴里那块塞满了绝望的布团,从喉咙深处迸发出一连串更加凄厉却全被堵住的呜咽。
“……司公子宽宥,留你一命……就该夹紧尾巴做狗!还想着跑?”
水声还在淅淅沥沥,泼洒在地面石砖上,在死寂中留下空洞的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在濒临窒息的眩晕和刺骨入髓的冰寒、剧痛以及药粉的怪异气味混合而成的无边酷刑中,她听到那脚步声拖着粗笨的布鞋底,缓缓离开。
“哐当”一声。
门被从外面牢牢反锁了。黑暗再次彻底合拢,如同棺盖落下。
她瘫在湿透冰冷、散发着馊水和血腥味的床褥上,像一块被丢弃的破布。被堵住的嘴只能发出细微的、濒死般断续的喘息,每一次抽气都拉扯着全身无处不痛的伤处。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
在彻底陷入那片虚无混沌的意识之前,最后的感知是弥漫在鼻端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
还有耳边,反反复复回荡着那个男人低沉、温柔,却将绝望刻进她骨头里的声音:
蛮蛮,装一辈子,好不好?
好。
她无声地念着这个字,舌尖舔舐着唇角那点凝固的咸腥。这一次,是真的要拿出这条命去“装”了。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无边的黑暗坠落。沉重的锁链仿佛也陷入沉睡,只在偶尔她无意识地抽动时,发出极轻微的、带着粘滞血水的、嘎吱的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