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买我的人,墙上贴满寻人启事
>暴雨夜我跳下人贩子的车,撞进一座破败小院。
>举着猎枪的老人说:“我女儿也丢了十五年。”
>他把我锁进阁楼,墙上贴满寻人启事。
>“你长得真像我女儿。”他摸着我的脸喃喃自语。
>人贩子追来时,他把我藏进地窖:“别怕。”
>直到我在寻人启事里,看见了我妈的照片。
>“爸,你贴错照片了。”
>“那是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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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在湿滑泥泞的山路上疯狂颠簸,每一次剧烈的跳动都像是要把陈菲的五脏六腑从喉咙里甩出来。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死死捂住车窗。引擎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夹杂着前排两个男人含混不清、充满酒气的咒骂,像钝刀子一样反复切割着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妈的……这鬼路……”
“……快了……翻过这山头就到……老张家等急了吧……”
老张家。这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陈菲的耳膜。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腥咸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混合着脸上早已冰冷的雨水和泪水。她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冷,而是源于骨髓深处那灭顶的恐惧。被塞进麻袋时那粗暴的力道,车厢里浑浊不堪、令人窒息的汗臭和劣质烟味,还有此刻车窗外那片吞噬一切光亮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山林……一幕幕在她眼前疯狂闪回。
不能!绝对不能到那个地方!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她麻痹的身体,点燃了仅存的最后一丝力量。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车门内侧那个简陋的把手锁。机会只有一次!
车子猛地碾过一个深坑,整个车身剧烈地向上弹起。就是现在!陈菲用尽全身力气,蜷缩的双腿像压缩到极限的弹簧,狠狠踹向车门锁!
“哐当——!”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在引擎的轰鸣和暴雨的喧嚣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惊心动魄。车门竟然真的被这股蛮力踹开了!冰冷刺骨的风裹挟着倾盆大雨,如同决堤的洪水,凶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将她浇透。
“操!!”前排副驾的男人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叫,下意识地扭过身体,一只沾满泥污的手带着风声朝她抓来。
陈菲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她像一截被狂风折断的枯枝,朝着车门外那片未知的、汹涌的黑暗,不顾一切地滚了出去!
身体砸在坚硬湿滑的地面上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瞬间昏厥。骨头似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下一秒,冰冷的泥水灌入口鼻的窒息感又将她硬生生拽回。她呛咳着,在泥浆里疯狂地翻滚,尖锐的石块划破了她的手臂和脸颊,留下火辣辣的痛感。车子刺耳的刹车声和男人气急败坏的吼叫撕裂雨幕,从身后传来。
“妈的!跑了!快追!”
“这贱人!找死!”
不能停!陈菲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她甚至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手脚并用,像一只受惊的野兽,拼命地朝着公路下方那片更为浓密、更加黑暗的树林爬去。荆棘撕扯着她的衣服和皮肤,留下道道血痕,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身后的脚步声、叫骂声越来越近,如同索命的鬼差。
她连滚带爬,不知摔了多少跤,泥浆糊满了全身,几乎辨不出人形。肺像破风箱一样呼哧作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就在她感觉力气即将耗尽,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脚下一空!
“啊——!”
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沿着一个陡峭湿滑的土坡一路翻滚下去,天旋地转,泥土、碎石、断枝疯狂地撞击着她。最后,“砰”的一声闷响,她的后背重重撞在某个硬物上,剧痛让她瞬间蜷缩起来,再也动弹不得。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的脸,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中沉沉浮浮,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煎熬。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沉重的黑暗眼皮。陈菲艰难地掀开一点缝隙。雨水依旧冰冷,砸在脸上,生疼。她发现自己仰面躺在一处低洼的泥水里,浑身像是散了架,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她挣扎着想动一下手指,却换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头顶上方,似乎有东西挡住了部分雨水。
她费力地转动眼珠,视线艰难地向上移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沾满黄泥、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解放鞋,接着是同样沾满泥点、洗得发白的深蓝色裤腿。目光继续上移,她看到了一个瘦削佝偻的身影,像一截饱经风霜的老树桩,沉默地矗立在倾盆大雨之中。那人手里,赫然端着一杆长长的、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老式猎枪!
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她的眉心。
一股寒气瞬间从陈菲的尾椎骨直冲头顶,比这冰冷的雨水更刺骨百倍。恐惧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连呼吸都停滞了。她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杆象征着死亡的枪管,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令人绝望的光。
雨声哗哗,像密集的鼓点敲打着死寂。
那佝偻的身影沉默着,如同山岩。猎枪的枪口纹丝不动。陈菲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完了……刚逃出狼窝,又撞进了死神的怀抱……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那声终结一切的轰鸣。
时间仿佛凝固了。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额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也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预想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
她颤抖着,再次一点点掀开沉重的眼皮。那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依旧隔着雨幕牢牢锁定着她。老人干裂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一个极其沙哑、仿佛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艰难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砸进她的耳朵:
“我女儿……也丢了……十五年了。”
那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被岁月反复捶打后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陈菲濒临崩溃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混乱的涟漪。女儿?丢了?十五年?
没等她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也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哀求或者解释,老人那只没有握枪的手,枯瘦如同鹰爪,猛地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满是泥浆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啊!”陈菲痛呼出声。
但老人毫不理会,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将她粗暴地从泥水里拖了起来。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浇下,她踉跄着,根本无法站稳,只能被动地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里,朝着不远处山坡上一座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破败不堪的土坯院子走去。
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嘎”呻吟,被猛地推开,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淡淡草药味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屋子里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盏挂在梁上、蒙着厚厚灰尘的昏黄灯泡,像风中的残烛般摇曳着,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墙壁斑驳,露出里面的土坯,坑洼不平的地面上散乱地堆放着一些看不清形状的杂物。
老人像丢麻袋一样,把浑身瘫软的陈菲扔在堂屋冰冷坚硬的地上。骨头再次发出抗议的呻吟。他反手“哐当”一声关紧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巨大的声响在空寂的屋子里回荡,震得陈菲耳膜嗡嗡作响。沉重的木栓落下,彻底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隔绝了她微乎其微的生机。
他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将那杆湿漉漉的老猎枪靠在门边,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然后,他佝偻着背,径直走向屋子角落一个黑黢黢的灶台,开始沉默地生火,添柴。橘红色的火光跳跃起来,映照着他沟壑纵横、如同刀劈斧凿般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陈菲蜷缩在冰冷的地上,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战,一半是冷,一半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她偷偷转动眼珠,打量着这个如同坟墓般的屋子。墙壁上糊着发黄的旧报纸,有些地方已经剥落。角落里堆着农具,还有一个布满灰尘、早已停摆的老式座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长久无人居住的荒凉和腐朽气息。
老人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铁锅里很快传出水沸腾的咕嘟声,食物的香气——是面条,混杂着一点油腥和咸菜的味道——开始驱散屋里的霉味。但这丝人间烟火气,丝毫不能缓解陈菲心中的冰冷。
他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碗沿豁了几个口子。老人端着碗,走到蜷缩在地的陈菲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俯视着她,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陈菲几乎以为时间再次凝固。那目光像粗糙的砂纸,刮过她沾满泥污、伤痕累累的脸颊,带着一种审视、一种困惑,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
终于,他弯下腰,将那只粗瓷大碗重重地放在她面前的地上。滚烫的面汤溅出来几滴,落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她猛地一缩。
“吃。”老人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木头。然后,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堂屋侧面一架同样破旧、吱嘎作响的木楼梯。
“上去。”他站在楼梯口,没有回头,声音不容置疑。
阁楼。陈菲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那两个字像冰锥,刺穿了刚刚因一碗热面而勉强聚集起来的一点点虚幻暖意。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在尖叫抗议。她不敢反抗,甚至不敢有丝毫犹豫,在老人沉默而沉重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挪地踏上了那架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楼梯。
楼梯尽头,是一扇低矮的木门。老人从腰间摸索出一把沉重的黄铜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门锁,然后用力一推。
一股更加浓重、更加刺鼻的灰尘和纸张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陈菲几乎窒息。阁楼里漆黑一片,只有楼梯口透上来的一点微弱光线,勉强勾勒出里面堆积如山的模糊轮廓——像是旧家具,又像是捆扎起来的杂物。
“进去。”老人站在门口,侧身让开。
陈菲僵硬地挪了进去,脚下踩到厚厚的灰尘,发出“噗噗”的轻响。就在她整个身体都进入阁楼黑暗的瞬间,身后的木门猛地被拉上!
“咔嚓!”
是锁舌扣紧的清脆声响,在死寂的阁楼里如同惊雷炸响,彻底断绝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将她吞没。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陈菲背靠着冰冷的木门,身体软软地滑坐下去,蜷缩成一团。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她淹没。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呜咽,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混着脸上干涸的泥浆,留下冰冷的痕迹。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阁楼的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隙。昏黄的光线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老人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盏同样昏黄的煤油灯。
摇曳的灯光驱散了门口一小片黑暗。陈菲惊恐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往后缩。
老人没有进来,只是将煤油灯放在门口的地上。摇曳的火苗将他的影子巨大而扭曲地投射在阁楼深处那些堆叠的杂物轮廓上,如同蛰伏的怪兽。
他没有说话,只是举着那盏灯,昏黄的光圈慢慢移动着,扫过阁楼深处那面被杂物半掩着的墙壁。
光圈所及之处,陈菲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那面墙上……密密麻麻!
不是墙纸,不是装饰。是纸!是无数张大小不一、颜色各异、新旧程度不同的纸!它们层层叠叠,重重覆盖,像一片惨白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苔藓,爬满了整面墙壁!
煤油灯的光晕颤抖着,落在其中几张纸上。陈菲看到了粗黑的印刷字体,看到了模糊不清的照片轮廓。那格式……那内容……即使光线昏暗,即使距离尚远,她也一眼就认出来了——
寻人启事!
无数张寻人启事!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贴满了整面墙壁!
昏黄的灯光下,那些纸张像无数只沉默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凝视着她。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陈菲的脚底直冲头顶,让她头皮阵阵发麻,连呼吸都忘了。
老人枯槁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指向那面令人窒息的墙壁。煤油灯的光晕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墙上那些模糊的照片和人名在光影中明明灭灭,如同无数徘徊不去的幽魂。
“十五年了……”老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浓重的、化不开的悲怆和绝望,“我找了她……十五年了……” 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片干涸龟裂的荒芜,如同被烈日炙烤了太久的土地。
他的目光从墙上那密密麻麻的纸张上缓缓移开,如同生了锈的转轴,最终定格在蜷缩在门口光影交界处的陈菲脸上。那目光不再是审视,不再是冰冷的控制,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带着疯狂执念的……探询。他的视线死死地黏在她的眉眼、鼻梁、下巴的轮廓上,一寸寸地描摹、对比,仿佛要在她这张陌生的、沾满泥污的脸上,强行凿刻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 他向前挪了一小步,佝偻的身体在灯光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将陈菲完全笼罩。那只布满老茧、青筋虬结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伸了过来!
陈菲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拼命往后缩,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只手没有抓住她,也没有伤害她。粗糙冰冷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小心翼翼的颤抖,轻轻拂过她脸颊上那道被荆棘划破、已经结痂的细小伤口。那触感,像是一条冰冷的蛇缓缓爬过皮肤。
“你长得……真像她……” 老人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如同梦呓,眼神空洞地穿透了陈菲,望向某个遥远而虚幻的所在,“像我的囡囡……十五年前……也是这么大……”
指尖的冰冷触感像是毒蛇的信子,舔舐过陈菲的皮肤,让她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老人的目光穿透她,落在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上,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令人窒息的思念和绝望。那感觉比直接的暴力更让她恐惧。
“叔……叔……” 陈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几乎听不清,“我……我不是……你放我走吧……” 她徒劳地祈求着,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门板,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
“像……太像了……” 老人对她的哀求置若罔闻,只是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浑浊的眼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更深的混沌淹没。他枯瘦的手指近乎贪婪地描摹着她的眉骨轮廓,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偏执的确认感。“这眉毛……这鼻梁……活脱脱就是她小时候的样子……”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回忆,脸上的沟壑微微抽动了一下。
陈菲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这个丢了女儿十五年的老人,精神显然已经不正常了!他把自己当成了他女儿的替代品!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远处,隔着厚重的雨幕和紧闭的门窗,隐隐约约传来了汽车引擎粗暴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是几声极其刺耳、带着明显威胁意味的喇叭长鸣!那声音穿透风雨,像尖刀一样狠狠扎进这死寂的院落!
陈菲浑身猛地一僵,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是他们!人贩子追来了!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向老人。
老人抚摸她脸颊的手也骤然顿住!他脸上那种恍惚的、近乎痴迷的神情瞬间褪去,像被冷水泼醒。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凶光!他猛地扭头,侧耳倾听。
“砰!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如同擂鼓,混杂着男人粗野的吼叫,猛地炸响在院门外,清晰地传到了阁楼!
“老张头!开门!他妈的!看见个女的跑这边没有?!”
“开门!别给老子装死!”
“妈的,搜!肯定在这附近!”
砸门声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急,夹杂着污言秽语,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阁楼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陈菲吓得魂飞魄散,身体筛糠般抖成一团,绝望地看向老人。他会把自己交出去吗?为了自保?还是……
老人布满血丝的眼中,凶光与一种更复杂的、近乎守护幼崽般的激烈情绪疯狂交织、碰撞!他死死盯着楼梯口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野兽护食般的低低咆哮。他猛地俯身,一把抓住陈菲冰凉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啊!”陈菲痛呼出声。
“别出声!”老人厉声低喝,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不再看那扇被疯狂砸响的院门,而是拖着陈菲,踉跄着冲向阁楼最深处那面贴满寻人启事的墙壁!
昏黄的煤油灯光下,那些层层叠叠的纸张如同惨白的墓志铭。老人枯瘦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猛地扒开墙边一堆覆盖着厚厚灰尘的杂物——几个破旧的麻袋和几个歪倒的木箱。灰尘瞬间弥漫开来。
杂物后面,露出了墙角靠近地面的位置。那里,紧贴着墙根,赫然有一个方形的、极其隐蔽的木板盖板!盖板边缘的缝隙几乎与布满灰尘的地面融为一体,若非刻意寻找,根本无法发现!
老人蹲下身,指甲深深抠进盖板的缝隙里,用力往上一掀!
“嘎吱——”
沉重的木板被掀开,一股浓烈的、带着泥土腥味和霉腐气息的阴冷气流猛地涌了出来!下面是一个黑洞洞的入口,深不见底,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
“下去!快!”老人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陈菲,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压低了声音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藏好!别出一点声!听到没?!”
院门外,砸门声已经变成了疯狂的踹门声,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夹杂着男人暴躁的吼叫:“操!再不开门老子砸了!”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菲。她甚至来不及思考,也顾不上那地窖入口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和未知的恐惧,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冰冷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她手脚并用,慌乱地摸索着向下。
地窖很深,大约一人多高。底部冰冷潮湿,脚下是夯实的泥土,混杂着腐烂的草根和不知名的气味。光线极其微弱,只有入口处那盏煤油灯透下的一点昏黄。
“砰——哗啦!” 前院传来木门被强行撞开的巨大碎裂声!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呵斥冲进了堂屋!
“老东西!人呢?!”
“妈的,藏哪儿去了?!”
陈菲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拼命睁大眼睛,徒劳地向上看着那唯一的光源入口,听着头顶阁楼传来的翻箱倒柜的巨响和男人的咒骂。
“操!这破阁楼!”
“搜!给老子仔细搜!肯定藏在这儿!”
脚步声咚咚咚地踏上了那架腐朽的木楼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陈菲的心尖上!沉重的脚步在头顶的木地板上杂乱地移动,伴随着木箱被踢翻、杂物被粗暴翻动的刺耳噪音。
“妈的,全是破烂!”
“这墙上贴的什么鬼东西?晦气!”
“别管那些破纸!找找有没有暗格!柜子后面看看!”
陈菲蜷缩在黑暗冰冷的地窖里,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头顶的翻找声、咒骂声、杂物被掀翻砸烂的声音,如同重锤,一次次砸在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每一次脚步靠近地窖入口的方向,她的心脏都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妈的,没有!这老东西肯定把人藏别处了!”
“下去问问!他不说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脚步声又咚咚咚地冲下了楼梯,离开了阁楼。紧接着,堂屋方向传来更响亮的呵斥和推搡声,夹杂着老人压抑的闷哼和含糊的辩解。
“……没看见……没来过……”
“放屁!车辙印都到你这破院子了!老东西,骨头还挺硬!”
“砰!”像是重物击打在身体上的闷响。
陈菲猛地一颤,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死死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泥污。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无力感攫住了她。那个沉默寡言、精神恍惚的老人,那个把她当成女儿替身的老人,此刻正在上面替她承受着毒打……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和煎熬中缓慢爬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十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堂屋里的咒骂声渐渐低了下去,脚步声杂乱地朝院门方向移动。
“……妈的,真没有?见鬼了!”
“走!去别处搜!妈的,这鬼天气!”
引擎的轰鸣声再次响起,由近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哗哗的雨声中。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座破败的院落。
又过了许久,久到陈菲蜷缩的身体几乎麻木僵硬,头顶那块沉重的木板盖板,才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被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昏黄的煤油灯光,如同救赎般,再次透了下来,照亮了入口处一小片浑浊的空气。
老人那张布满青紫淤痕、嘴角渗血、半边脸肿得老高的脸,出现在入口上方。浑浊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异常疲惫,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急切确认的光。他费力地弯下腰,朝黑暗的地窖深处伸出一只同样布满擦伤和淤青的手,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
“丫头……出来吧……没事了……他们……走了……”
陈菲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伤痕累累的手,看着老人脸上触目惊心的伤,一股强烈到无法抑制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她甚至忘了自己是如何爬出那冰冷黑暗的地窖的,只记得自己几乎是扑过去,颤抖地抓住了那只粗糙的手。冰冷的触感传来,却奇异地带着一丝温度。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深深地、仔细地看着她,确认她完好无损。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笨拙地抬起另一只手,用那布满老茧、沾着泥污和血渍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冷汗和泪水黏住的乱发。
那只手,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种笨拙的、几乎从未表达过的守护,轻轻地、颤抖地落在她凌乱的发顶,极其生涩地、带着巨大的不确定感,揉了揉。
“……别怕了。” 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像一块被反复摩挲、终于露出温润一角的粗粝石头。
这三个字,像一道微弱却滚烫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陈菲心中最后一道名为恐惧的堤坝。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惊恐、委屈、绝望……如同山洪般爆发出来。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扑进老人怀里,像一个受尽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放声大哭起来。
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老人那件散发着汗味和泥土气息的破旧外套。她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要把这短短一天一夜里所承受的所有恐惧和痛苦,都通过这汹涌的泪水冲刷干净。
老人僵硬地站着,身体绷得像块木头,显然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完全不知所措。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慌乱,那双沾满泥污、布满老茧的手,在空中无措地停留了几秒,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极其缓慢地、极其笨拙地,落在了陈菲剧烈起伏的后背上,极其轻微地、一下一下地拍着。
动作僵硬而生涩,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声的力量。
阁楼里,只有女孩崩溃的哭声,和老人那沉重而缓慢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拍打声。昏黄的煤油灯光,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对面那堵贴满寻人启事的墙壁上,影子巨大而模糊,微微摇曳着,竟奇异地透出一种相依为命的悲怆与温暖。
过了许久,陈菲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她慢慢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老人那张青紫肿胀的脸,愧疚和感激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
“叔……你……你的伤……” 她哽咽着,想伸手去碰,又不敢。
老人只是摇了摇头,动作牵扯到伤处,痛得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浑浊的目光越过陈菲的头顶,再次落在那面惨白的、被翻找得有些凌乱的墙壁上。那些层层叠叠的寻人启事,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片沉默的墓碑。
他沉默地拉着陈菲的手,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到那面墙前。他佝偻着背,伸出那只布满淤青的手,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和难以言喻的悲伤,极其缓慢地抚摸着那些纸张,试图将那些被粗暴翻动而翘起的边角,一一抚平。
陈菲站在他身旁,看着老人那小心翼翼的动作,看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执念,心中酸涩难当。她下意识地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向那些被抚平的纸张。
灯光昏暗,纸页泛黄,许多照片和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陌生的面孔和名字,心中充满了对这个可怜老人的同情。
忽然,她的目光顿住了。
在老人刚刚抚平的一张相对较新、纸张还没有完全泛黄的寻人启事上,贴着一张清晰度尚可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眉眼温婉,带着深深的焦虑和疲惫。她的眼神,隔着纸面,仿佛也在焦急地望向看过来的人。
陈菲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这张脸……
这张脸!
她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急剧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名字在疯狂尖叫——
照片下方,印着两行加粗的宋体字:
**寻人启事**
**陈菲,女,18岁,于X年X月X日在XX市XX路走失……**
后面还有体貌特征描述和联系电话,但陈菲已经看不清了。她的视线死死地钉在照片上,钉在那个女人的脸上,仿佛要将那张纸烧穿!
不可能……怎么会……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身旁的老人。老人浑浊的眼睛也正看着那张启事,眼神空洞而痛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仿佛在汲取一点点虚幻的慰藉。
一股巨大的、荒谬绝伦的、足以打败一切的洪流,猛烈地冲击着陈菲的认知!她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看照片,又看看老人沟壑纵横、饱经沧桑的脸,再看看照片……
电光石火间,无数被她忽略的细节如同破碎的拼图,疯狂地涌入脑海!
老人说她像他女儿……
老人说女儿丢了十五年……
老人藏起她时那不顾一切的守护……
还有这张寻人启事……这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贴满了她家附近所有电线杆和公告栏的……她妈妈的照片!寻人启事上,是她的名字!是寻找她陈菲!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带着撕裂一切迷雾的力量,在她混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爸……” 一个极其微弱、颤抖得不成调的单音,如同垂死挣扎的小兽呜咽,艰难地从陈菲死死咬住的唇缝里挤了出来。
老人抚摸着照片边缘的手指,骤然僵住!如同被瞬间冻结。他布满血丝、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向陈菲,那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片空白的茫然,仿佛完全无法理解这个音节的含义。
陈菲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巨大的情感洪流冲垮了所有堤坝,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指着那张寻人启事上母亲的照片,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声音嘶哑却清晰无比地喊了出来:
“爸!你贴错了!”
“那是我妈!”
“照片上是我妈!她在找我!”
“我叫陈菲!我叫陈菲啊!!”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来的,带着哭腔,带着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恐惧,和此刻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狂喜与确认!
“轰隆!”
一声惊雷在屋外炸响,惨白的电光瞬间撕裂了阁楼的昏暗,将老人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照得一片煞白!
他像是被这道惊雷狠狠劈中,枯瘦的身体猛地一个剧烈的摇晃,如同狂风中断裂的朽木,踉跄着向后倒去!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的杂物堆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
“不……不可能……” 他干裂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发出破碎的气音,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陈菲,又猛地转向墙上那张寻人启事,眼神狂乱地在两者之间疯狂扫视,像是要找出一个否定的证据。他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启事上陈菲的名字,又指向她,语无伦次:“你……陈菲……你……那是我女儿……我找囡囡……”
“是我!是我!” 陈菲扑过去,紧紧抓住老人冰冷颤抖的手,泪水汹涌地砸在他的手背上,“爸!你看清楚!我长大了!囡囡长大了!妈妈在找我!她一直在找我!你看那照片!那是妈妈!是妈妈啊!” 她泣不成声,指着照片上母亲温婉却焦虑的眉眼,“她是不是……左边眉毛这里……有一颗很小的痣?她是不是……最喜欢夏天穿那条蓝色的碎花裙子?她是不是……总在桂花树下给我梳辫子?”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狠狠捅开了老人记忆深处那扇尘封了十五年的、锈迹斑斑的门!
老人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反复击中!他死死地盯着陈菲的脸,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她的眉眼、鼻梁、下颌的轮廓……那些被思念和痛苦反复描摹了无数遍的、属于他女儿的特征,此刻正无比清晰地与眼前这张布满泪痕、却生机勃勃的年轻脸庞重合!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另一只同样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想要去触碰陈菲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畏缩地停住,仿佛怕这只是一个一触即碎的幻梦。
“囡……囡囡?” 他终于吐出了这个在心底呼唤了十五年的名字,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的卑微祈求。
“是我!爸!是我!” 陈菲用力抓住他停在半空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滚烫的、沾满泪水的脸颊上,“我回来了!爸!我回来了!”
真实的、温热的触感,透过老人冰冷颤抖的指尖,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心中那堵冰封了十五年的绝望之墙!
“哐当!”
一直紧紧攥在老人另一只手里的那盏煤油灯,终于脱手坠落,砸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玻璃罩碎裂,微弱的火苗挣扎了几下,倏然熄灭。
阁楼陷入了短暂的、彻底的黑暗。
但下一秒,一声压抑了十五年、如同困兽濒死般的悲恸嚎哭,撕裂了黑暗,响彻了整个破败的小院!那哭声里,是堆积如山的绝望被瞬间粉碎的剧痛,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十五年风霜刀剑刻骨思念的轰然决堤!
老人枯瘦的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沿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个迷路太久终于归家的孩子,嚎啕大哭。他伸出双臂,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将扑过来的陈菲箍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大颗大颗地砸在陈菲的头发上、脖颈上。
窗外,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滂沱暴雨,不知何时,竟悄然停歇了。
一缕微弱却无比清澈的晨光,如同融化的金液,顽强地穿透了阁楼那扇积满灰尘的小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光柱里,无数细微的尘埃在静谧中飞舞,如同金色的精灵。
那束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墙壁上那张最新的寻人启事上。
照片里,母亲温婉的眉眼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清晰,那双盛满焦虑的眼睛,此刻仿佛也映照着窗外的曙光,透出一种穿透漫长时光的、沉甸甸的温柔。她的目光,越过十五年的风霜雨雪,越过无数的绝望和等待,静静地、温柔地,凝视着角落里紧紧相拥、哭作一团的父女。
光,终于照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