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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发表时间: 2025-07-06 09:09:20

1 简介

游戏代练认亲后,我带着捡破烂的爷奶炸翻豪门

15岁辍学那年,我给自己取了个江湖名号“潇洒哥”。

在网吧通宵代练时,突然收到神秘土豪的百万转账。

对方发来视频请求,屏幕里是和我八分像的脸:“弟弟,终于找到你了。”

我带着捡破烂的爷爷奶奶杀进顶级豪宅认亲。

爷爷把乾隆御碗当夜壶,奶奶用金丝楠木桌腌咸菜。

富豪父母看着寒酸的二老直皱眉:“我们给你五千万,送他们去养老院。”

我笑着把银行卡掰成两半:“没有他们捡垃圾养大我,你们儿子早冻死在桥洞了。” 转身掏出张泛黄照片:“那年大雪夜,桥洞下裹着我的襁褓...绣着苏家徽记。

全家福背面,奶奶的字迹歪歪扭扭:“1989年冬,桥洞捡到宝。”

2 正文

第一章 网吧奇遇定金

烟味儿、汗味儿、泡面味儿,还有不知哪台机子主机风扇烧焦后散发的糊味,几种气息拧成一股粗粝的绳,勒得人喘不过气。烟雾缭绕的“极速风暴”网吧角落,键盘被我敲得噼啪作响,屏幕上光影狂闪,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潇洒哥,搞快点!对面那孙子要推水晶了!”耳机里传来队友杀猪般的嚎叫,带着电流的嘶嘶杂音。

“嚎个屁!你潇洒哥在,水晶掉不了一点!”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指在油腻发亮的键盘上翻飞如蝶,屏幕里那个一身廉价商城时装的战士猛地一个野蛮冲撞,接上连续技,对方最肥的法师瞬间化作白光消失。

“卧槽!潇洒哥牛逼!”

“五杀!潇洒哥五杀!”

耳机里瞬间被队友的鬼哭狼嚎塞满。屏幕定格在硕大的“VICTORY”上,结算界面弹出,又是几块代练费到账。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像刚卸下千斤重担,整个后背重重砸在网吧那张吱呀作响、人造革裂口里露出黄色海绵的破椅子上。累,真他娘的累。眼角扫过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得,又是个通宵。

旁边的泡面桶堆成了小山,最上面那个还有半桶飘着可疑油花的汤水。我伸手捞过脚边一个空桶,刚想往里弹烟灰,指尖却停住了。桶壁上,赫然印着一个油腻腻的脚印——我自己的。算了,讲究个屁。我熟练地一弹,烟灰簌簌落下,混进了那堆汤汤水水里。

正当我准备点开下一单代练,右下角的聊天软件突然疯狂闪烁起来,一个陌生的土豪金头像不断跳动。

“?”我皱皱眉,点开。

【“用户‘星辰大海’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备注信息简单粗暴:【大单,代练,报酬丰厚。】

嗬,口气不小。我嗤笑一声,点了通过。刚加上,对方头像就疯狂闪动起来。

【星辰大海】:接单?

【潇洒哥】:啥游戏?啥要求?先报价,潇洒哥时间贵得很。

【星辰大海】:《神域之巅》,全服第一公会“星陨阁”会长号,装备、等级、副本进度、PK胜率,全部刷到服务器榜单前三。一个月内完成。

我手指停在键盘上,眼皮跳了跳。这单子……胃口不小啊。《神域之巅》的榜单,那是真金白银和肝帝的修罗场。这活儿,没个三五万下不来。

【潇洒哥】:活儿硬,价更高。一口价,五万,先付三成定金。

我敲下这行字,心里琢磨着对方要么骂娘要么砍价。没想到,几乎是下一秒——

【叮!支付宝到账,1500000.00元。】

我猛地眨了下眼,又凑近屏幕,死死盯住那串数字。个、十、百、千、万……十五万?!

“操!”一声粗口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爆出来,声音在烟雾弥漫的角落里显得格外突兀,引得旁边几个同样挂着黑眼圈鏖战的兄弟侧目。

【星辰大海】:定金。尾款完成后付清。账号资料发你邮箱。视频确认一下。

还没等我从那一长串零带来的眩晕中缓过神,一个刺眼的视频通话请求直接弹了出来,嗡嗡作响,像个催命符。

手有点抖,点了好几次才点中那个绿色的接听键。

屏幕瞬间被分割开。我这边,是网吧惨白灯光下,一张挂着浓重黑眼圈、头发油腻打绺、眼神因为震惊而略显呆滞的年轻脸庞。而对面……

摄像头似乎在一个极其明亮、极其空旷的地方。背景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璀璨得不像真实存在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如同星河倾泻。一张脸占据了屏幕中央。那张脸……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颌骨。

轮廓,眉骨的高度,鼻梁的走向,甚至微微抿起的嘴角弧度……像!太他妈像了!简直像是我隔了几年、又或者突然中了彩票头奖、还顺便去顶级美容院回炉重造后的版本!只是那张脸更成熟,带着一种我从未有过的、仿佛用最名贵的玉石精心雕琢打磨出来的沉稳与贵气。

他穿着一件看起来质感极好的深色衬衫,领口一丝不苟。他的目光透过屏幕,像两道实质的光束,牢牢钉在我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急切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时间像是被网吧浑浊的空气冻住了,粘稠得流不动。我和屏幕上那张贵气逼人、却跟我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隔着千山万水和天堑般的阶级鸿沟,大眼瞪小眼。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透过耳机传来,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字字清晰,像冰锥砸在玻璃上:

“弟弟,”他说,“终于找到你了。”

3 血脉之谜胎记与真相

弟弟?

这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铁弹,狠狠砸进我一片混沌的脑浆里,滋啦作响,腾起一片白烟。网吧里键盘的噼啪声、队友的叫骂声、劣质音箱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所有的声音瞬间被抽离,只剩下我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鼓的闷响,还有血液冲上太阳穴的嗡嗡声。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一个音节都挤不出来。手指下意识地抠着键盘边缘的油泥,指甲缝里瞬间塞满了黑乎乎的垢。

“你……你他妈谁啊?”声音出口,嘶哑得不像自己的,“认错人了吧?这玩笑可开大了兄弟。”我试图扯出一个潇洒哥招牌式的混不吝笑容,可脸上的肌肉僵得像冻硬的腊肉。

屏幕里的男人,那个自称是我哥的家伙,眼神里的急切非但没有因为我的否认而消退,反而更加灼热。他身体微微前倾,轮廓在屏幕光线下显得更加清晰锐利。

“苏慕辰。”他语速极快,像在宣读一份刻不容缓的判决书,“我是你亲哥,苏慕辰。二十五年前,你刚满月,在云城中心医院被人抱走。家里找了你整整二十五年!你的后腰,靠近脊椎末端,是不是有一块浅褐色的胎记,形状……像一片小叶子?”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后腰那个胎记?除了小时候爷奶帮我洗澡,还有我自己洗澡时偶尔摸到,连一起在工地扛水泥的工友都不知道!这孙子怎么……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头皮瞬间炸开,网吧里浑浊的热气似乎都凝固了。我下意识地伸手,隔着那件洗得发白、印着“XX化肥”字样的廉价T恤,摸向自己后腰的位置。指尖触到皮肤下那个熟悉的小小凸起。

“你……”我嗓子眼发堵,像被一把粗粝的沙子堵住。

“DNA比对,黑客定位你常用的游戏ID区域,结合年龄和可能的特征……我们筛了几万人!”苏慕辰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激动,眼圈似乎有些发红,“不会有错!跟我回家!爸妈……他们都快撑不住了!”

回家?爸妈?这些词像裹着蜜糖的毒针,狠狠扎进我二十多年贫瘠得只剩下爷奶和泡面的生命里。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荒谬、恐惧和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期盼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勉力维持的“潇洒”外壳。

“等等!”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猛地站起身,破椅子被我带得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我……我得跟我爷奶说!” 说完,也不管屏幕上苏慕辰瞬间变得错愕又焦急的脸,手忙脚乱地直接拔掉了电脑主机后面那根油腻腻的电源线。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网吧角落那盏接触不良的日光灯管还在头顶滋滋地响,像垂死病人的喘息。我站在那片闪烁不定的惨白光线里,心脏还在胸腔里玩命蹦迪,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回家?苏家?富豪?亲爹亲妈?操!这他妈比游戏里刷出终极BOSS还离谱!

我抓起桌上那半瓶不知道谁喝剩的、早就没气了的可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冰凉的糖水混着气泡滑过喉咙,非但没压住那股邪火,反而激得胃里一阵翻腾。不行,不能慌,潇洒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捡破烂捡到饿晕在桥洞底下那次都没怂过!

我甩了甩头,想把脑子里那些金光闪闪的豪宅和西装革履的“家人”甩出去,弯腰捡起地上那个印着我脚印的泡面桶,胡乱塞进旁边已经满溢出来的垃圾桶里。然后深吸一口气,像赶赴刑场一样,推开了网吧那扇油腻腻的玻璃门。

4 棚户区的抉择亲情与财富

凌晨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狠狠抽在脸上,瞬间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我裹紧了身上那件薄得像纸的旧夹克,缩着脖子,朝着城市边缘那片低矮、破败、终年弥漫着淡淡酸腐气味的棚户区快步走去。

推开那扇用几块旧木板和锈铁皮勉强拼凑起来的院门时,天边刚泛起一层死鱼肚皮般的灰白。院子里堆满了爷爷白天捡回来的废品:压扁的纸箱、扭曲的塑料瓶、几根看不出原色的破铜烂铁,小山一样,散发着潮湿霉烂的气味。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黄狗趴在窝棚门口,有气无力地抬了下眼皮,又耷拉下去。

“爷!奶!”我嗓子还有点发紧,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突兀。

“吱呀——”一声,正屋那扇歪斜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奶奶王翠花探出半个身子,花白的头发胡乱挽着,身上那件洗得看不出原色的碎花棉袄沾着几点油渍。她眯着昏花的眼睛,看清是我,脸上立刻堆起深深的褶子:“小洒?咋这早回来了?饿了吧?奶给你热粥去!”说着就要转身。

“奶,等等!”我一步跨进院子,冰凉的泥地透过脚上那双开胶的破球鞋渗进来,“有……有大事儿!”

屋里传来一阵咳嗽,接着是爷爷刘大柱那破锣嗓子:“小兔崽子,嚎啥呢?天塌了?还是又跟人干架输了?”话音未落,人也挪到了门口。他佝偻着背,穿着件磨得发亮的旧工装,脸上沟壑纵横,像被风沙吹打了一辈子的老树皮。手里还拎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

我看着他们。奶奶永远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担忧,爷爷则永远用粗声粗气掩盖他的关心。这就是我的世界,破败、酸臭、挣扎,却是我唯一的依靠。那个金光闪闪的“家”,像个巨大的、不真实的肥皂泡。

“爷,奶,”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感觉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我……我好像找到我亲爹妈了。”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奶奶手里攥着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爷爷举到嘴边的搪瓷缸子停在半空,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圆了,像两颗蒙尘的玻璃珠子。老黄狗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啥……啥?”奶奶的声音抖得厉害,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我把网吧里那场荒诞视频通话,十五万定金,那个叫苏慕辰的男人,还有后腰胎记的事,一股脑儿倒了出来。语速快得像炒豆子,生怕一停下,自己就没了勇气。

我说完了。院子里只剩下风穿过破铁皮的呜咽声。

爷爷沉默着,佝偻的背似乎更弯了。他慢慢把搪瓷缸子放到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然后,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被抛弃般的痛楚?像一头守护了幼崽半辈子、却突然被告知幼崽要被带走的老兽。

“好……好啊!”奶奶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带着哭腔,却硬是挤出笑容,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像揉皱的旧报纸,“找着了!找着了就好!我就说……我就说我们小洒是有福气的孩子!不是桥洞底下捡的野娃!是金贵少爷!”她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却不受控制地顺着深深的皱纹滚落下来,砸在脏兮兮的衣襟上。

5 豪门冷眼的羞辱

爷爷依旧沉默着,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扶着膝盖站了起来。他走到院子角落,那里堆着几个空塑料瓶和一个瘪了的易拉罐。他弯下腰,用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一个一个地,把它们捡起来,扔进旁边那个巨大的、散发着异味的蛇皮袋里。动作机械,沉默得像一座移动的坟。

“爷……”我喉咙发哽,想说什么。

“去!”爷爷猛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他没有回头看我,只是继续往蛇皮袋里塞着废品,后背绷得紧紧的,“跟你哥……跟你那个哥说!去!认亲去!”他顿了顿,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把你奶……也带上!去享福!你奶……这辈子没享过福……”

奶奶的哭声猛地大了起来,她扑过去抓住爷爷的手臂:“老头子!你说啥胡话!小洒认亲,是好事!我们……我们跟着去干啥?我们……”

“去!”爷爷猛地甩开奶奶的手,转过身,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像燃着两簇幽暗的火,死死钉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执拗,“必须去!让他们看看!看看是谁把我孙子养大的!看看是谁在桥洞底下,把冻得快断气的娃儿捡回来的!让他们看!”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裹着冰渣子,砸在清晨冰冷的空气里,也狠狠砸在我心上。

三天后,一辆黑得能当镜子照、长得出奇、我连牌子都叫不出的轿车,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碾过棚户区坑洼的泥水路面,停在了我家那个用破木板和锈铁皮拼凑的院门口。

车门无声地滑开。苏慕辰走了下来。他今天换了身更休闲些的深色羊绒衫和长裤,但那份骨子里的贵气和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感,比上次隔着屏幕更加强烈。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表情一丝不苟、像是保镖或者秘书的男人。

苏慕辰的目光扫过堆满废品的院子,落在站在屋门口、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奶奶那件洗得发白的藏蓝外套,爷爷那件只有过年才舍得穿的、领口磨破了的灰色中山装)的两位老人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换上了温和得体的笑容。他快步走向我,伸出手:“小洒,我来接你们回家。”

“家”这个字眼,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我没握他的手,只是侧身让开,露出身后的爷奶:“哥,这是我爷,刘大柱。这是我奶,王翠花。”

苏慕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立刻转向二老,微微颔首:“刘爷爷,王奶奶,你们好。谢谢你们这些年照顾我弟弟。”语气礼貌周全,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看不见的玻璃。

奶奶局促地搓着衣角,脸上堆着讨好的、紧张的笑:“哎,哎,好,好孩子……” 爷爷则只是挺了挺他那永远也直不起来的背,浑浊的眼睛锐利地扫过苏慕辰,又扫过他身后那辆豪车和那个面无表情的保镖,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不可闻的冷哼。

保镖上前,想接过奶奶手里那个印着“XX化肥”的破旧编织袋——那是奶奶装着她仅有的几件“体面”衣服和那个从不离身的宝贝铁盒子的。

“不用!”爷爷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他抢前一步,一把将奶奶的编织袋夺过来,连同自己那个装着旱烟袋和磨得发亮的老花镜的布包,一起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抱着最后的尊严。“我们自己拿!”

苏慕辰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不耐,但转瞬即逝,依旧维持着温和:“也好。那……我们上车吧。”

车子驶离棚户区,像逃离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霉味的伤口。窗外,低矮杂乱的房屋、污水横流的小巷迅速后退,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宽阔整洁的街道、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厦、精心修剪的绿化带。车子里弥漫着一种清冷的、淡淡的皮革和香氛混合的气味,好闻,却陌生得让人窒息。

奶奶紧紧抓着我的手,枯瘦的手指冰凉,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贴着车窗,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繁华街景,嘴里不住地小声念叨:“老天爷……这地方……比画上的还好看……这么大……这么亮堂……” 声音里充满了敬畏和一种近乎惶恐的陌生感。

爷爷则抱着他的布包和奶奶的编织袋,身体绷得笔直,像一根插在松软沙发里的标枪。他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没有奶奶那种惊奇,只有一片深沉的、带着审视和戒备的沉默。偶尔,他的目光掠过前排苏慕辰轮廓分明的侧脸,眉头会几不可察地皱一下。

车子最终驶入一片被高大浓密绿植完全包围的区域,厚重的雕花铁门无声洞开。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巨大得望不到边际的草坪,绿得像是用最上等的翡翠铺成,在深秋的阳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一条宽阔得能跑马的白色碎石车道蜿蜒向前,通向远处一栋……与其说是别墅,不如说是一座小型宫殿般的建筑。白色的墙体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巨大的落地窗反射着天空的流云,罗马柱支撑着气派的门廊,一切都散发着一种无声的、压倒性的财富和距离感。

车子无声地滑停在门廊下。穿着笔挺制服、戴着白手套的门僮早已恭敬地拉开了沉重的车门。

“爸,妈!小洒回来了!”苏慕辰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打破沉寂的轻松,率先下车。

巨大的双开雕花木门敞开着,门内是光可鉴人、铺着深色大理石地砖的玄关,奢华得像个小型艺术展厅。一对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女站在那里。

男人,苏慕辰的父亲苏宏远,身材保持得很好,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眼神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过来,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随即掠过,最终落在我身后穿着旧衣、抱着破包的爷奶身上时,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一道深刻的纹路。

女人,苏慕辰的母亲林雅娴,保养得宜,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米白色羊绒衫和同色系长裙,颈间一串温润的珍珠项链。她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泪光,但当视线触及我身后的爷爷奶奶时,那份探寻瞬间被一种难以掩饰的错愕和……几乎是本能的疏离所取代。

“小洒……我的孩子……”林雅娴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上前一步似乎想拥抱我,但脚步却又迟疑地停住了,目光在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印着“XX化肥”字样的廉价T恤和磨破的牛仔裤上掠过,最终化为一声带着叹息的轻唤。

苏宏远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沉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回来就好。”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我身后的爷奶,像评估两件不合时宜的旧家具,最终落在苏慕辰脸上,带着询问。

“爸,妈,这是……”苏慕辰正要介绍。

“哎哟!”一声惊呼打断了苏慕辰的话。

是奶奶!她刚小心翼翼地迈过那高得离谱的门槛,踩在光洁如镜、能清晰倒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上,脚下一个不稳,趔趄着向前扑去!手里紧紧抱着的那个印着“XX化肥”的破旧编织袋脱手飞了出去!

“哗啦——!”

袋子口没系紧,里面的东西天女散花般散落出来!几件叠得整整齐齐、但明显老旧褪色的衣物,一个边缘磨损严重的针线盒,还有……一个沉甸甸、用暗红色绒布包了好几层的东西,重重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绒布散开,露出里面一个深色的、沉甸甸的……铁盒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铁盒子上。玄关里一片死寂。

奶奶慌了神,顾不得自己差点摔倒,也顾不上去捡那些散落的旧衣服,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扑过去,一把将那铁盒子死死抱在怀里,枯瘦的手因为紧张而剧烈颤抖着,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没事没事……摔不着……摔不着我的宝……摔不着……”

爷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挺直了背,浑浊的眼睛里燃着怒火,一步跨过去挡在奶奶身前,像一堵沉默而愤怒的墙,狠狠瞪着苏家那几位衣着光鲜的主人。

苏宏远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林雅娴下意识地掩住了口鼻,眼中那点刚升起的泪光早已被震惊和难以掩饰的嫌恶取代。苏慕辰脸上的温和也彻底消失,只剩下尴尬和一丝狼狈。

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刘叔,王姨,”苏慕辰深吸一口气,试图缓和气氛,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一路辛苦了。先让管家带你们去客房休息吧。”他朝旁边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使了个眼色。

管家立刻上前,脸上挂着标准的、毫无温度的恭敬笑容:“两位老人家,请跟我来。”

爷爷没动,只是抱着他那破布包,梗着脖子,像一尊生了根的石像。奶奶抱着铁盒子,惊恐地看着管家伸过来的手,又看看我,眼神里全是无助。

“爷,奶,没事,去吧。”我压下心头的烦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歇会儿。”

爷爷这才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奶奶,跟着管家,像押赴刑场一样,走向那铺着厚厚地毯、通往未知奢华的旋转楼梯。他们佝偻的背影,那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还有奶奶怀里死死抱着的铁盒子,在那极致奢华、纤尘不染的环境中,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刺眼。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几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审视的,冰冷的,带着无声的排斥。

管家把爷奶带去了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门一关上,奶奶就像虚脱了一样,靠着门板滑坐到厚厚的地毯上,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铁盒子,大口喘着气。

“老头子……这地方……太吓人了……”她声音都在抖,“地上滑得能溜冰……那个管家,跟庙里的泥菩萨似的,一点笑模样没有……还有那灯,晃得我眼晕……”

爷爷没说话,只是沉着脸,把他们的破布包和编织袋小心翼翼地放在房间角落那张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欧式雕花单人沙发旁边——那沙发干净得像是从没人坐过。他打量着这间比他们整个棚户区房子还大的“客房”。巨大的落地窗挂着厚重的丝绒窗帘,地上铺着能陷进脚踝的长毛地毯,一张宽大得能睡下四个人的四柱床,上面铺着雪白得晃眼的床单。空气里飘着一种淡淡的、昂贵的熏香味。

爷爷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张光洁如镜、一看就是顶级实木的梳妆台上。他走过去,伸出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光滑的台面,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他沉默着,走到房间自带的、宽敞得离谱的卫生间门口,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巨大的按摩浴缸,锃亮的镀金水龙头,还有墙上镶嵌着金边的大镜子……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惊叹,只有一种深沉的、格格不入的茫然和压抑。

“享福?”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浓重的自嘲,“狗屁的福气!”

午餐安排在楼下一间巨大的、阳光充足的餐厅里。一张长得离谱的白色大理石餐桌,上面摆放着锃亮的银质餐具和水晶杯,精致得像艺术品。长长的餐桌上铺着雪白的亚麻桌布,中间摆放着新鲜欲滴的鲜花。

我和爷奶被安排在餐桌的一侧。穿着黑色制服、戴着白手套的佣人们悄无声息地穿梭,将一道道菜肴端上桌。摆盘精美得如同画作:粉嫩的牛排淋着深棕色的酱汁,点缀着翠绿的芦笋和娇艳欲滴的小番茄;雪白的鳕鱼排卧在碧绿的菠菜泥上;晶莹剔透的虾仁沙拉盛在剔透的水晶碗里……

苏宏远坐在主位,姿态优雅地拿起刀叉。林雅娴和苏慕辰也动作娴熟。

奶奶看着面前那几把亮闪闪的刀叉,手足无措,求助似的看向我。我拿起叉子,低声说:“奶,用这个叉肉就行。”

爷爷没吭声,他皱着眉,盯着盘子里那块带血的牛排,又看看旁边一小碟深色的、粘稠的酱汁。他拿起叉子,直接叉起整块牛排,犹豫了一下,没蘸酱,而是试探性地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生的?”他眉头拧得更紧,呸地一声把肉吐回盘子里,声音不大,但在过分安静的餐厅里却清晰得刺耳。

苏宏远切牛排的动作顿住了。林雅娴拿着餐巾轻轻按了按嘴角,眼神飘向别处。苏慕辰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刘叔,这是菲力,三分熟,口感最嫩。”苏慕辰解释道,语气尽量温和。

“嫩?嫩顶个屁用!没滋没味,还一股子血沫子味儿!”爷爷毫不客气,把叉子往盘子上一扔,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他目光在餐桌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碗精致的虾仁沙拉上。他伸手直接端起那个水晶碗,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眉头皱得更深:“这又是啥?凉拌菜?醋呢?蒜呢?连点正经咸盐味儿都没有!喂兔子呢?”

“老头子!”奶奶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在桌子底下扯爷爷的袖子。

“干嘛!”爷爷甩开奶奶的手,嗓门反而提高了,“还不让说实话了?花钱买罪受呢?”他索性站起身,不顾满桌子人僵硬的脸色,目光在奢华却冰冷的餐厅里搜寻了一圈,最终落在一个穿着制服、端着托盘的年轻女佣身上。

“丫头!”爷爷指着她,“有蒜没有?给整两头!生蒜!”

女佣吓得托盘差点脱手,惊恐地看向管家。管家脸都绿了,嘴唇哆嗦着,看向主位的苏宏远。

苏宏远的脸已经彻底沉了下来,黑得像暴风雨前的乌云。他放下刀叉,银质的餐具落在盘子上,发出一声清脆又冰冷的“叮”。餐厅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连佣人们都屏住了呼吸。

“小洒,”苏宏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锐利地看向我,完全无视了旁边还在嚷嚷要蒜的爷爷,“你跟我来书房一趟。慕辰,照顾好你母亲。”说完,他径直起身,离席而去,甚至没再看我身后的爷奶一眼。

那眼神,像看一堆亟待清理的垃圾。

书房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合上,隔绝了外面那个奢华却令人窒息的世界。这里比餐厅更安静,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景致,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毯上投下柔和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雪茄和旧书的混合气味。苏宏远没有坐到他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面,而是背对着我,站在窗前,望着外面。

“坐。”他指了指书桌对面一张同样宽大舒适的皮椅,语气听不出情绪。

我没坐,只是站着,后背绷得笔直。我知道,审判时刻到了。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外面那两个,用破烂把我养大的老人。

苏宏远转过身,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我身上每一处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痕迹——洗得发白的T恤,磨破的牛仔裤,还有那双开了胶的球鞋。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评估。

“小洒,”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回家了,就好。过去的事情,是意外,是我们做父母的失职。”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这二十五年,你受苦了。外面的生活……很不容易。” 他刻意避开了“捡破烂”、“棚户区”这样的字眼,仿佛那是某种令人不齿的瘟疫。

“现在你回来了,苏家的一切,自然都是你的。学业,事业,人脉,我们会给你最好的安排,弥补这二十五年的缺失。”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硬,“至于那两位……老人家。”

他终于提到了。

“我理解,你对他们有感情。毕竟,是他们把你拉扯大。”苏宏远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在努力挤出一个理解的弧度,却显得异常刻板生硬,“这份养育之恩,苏家不会忘记。我们可以给予他们最优厚的物质回报,让他们安享晚年。”

他向前一步,走到宽大的书桌前,拿起桌上一个薄薄的、印着烫金银行徽标的信封。他没有递给我,而是像丢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一样,随意地将信封放在书桌边缘光滑的红木桌面上。

“这里是五千万。”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商业决策,“足够他们在任何一个城市,住最好的养老院,享受最顶级的护理服务,衣食无忧,直到终老。苏家会负责到底。”

他抬起眼,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上位者特有的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让他们离开。你,”他看着我,眼神锐利如刀,“留下来。这才是你的家。苏家的继承人,不应该和那种……环境,有任何不必要的牵扯。这对你,对他们,对苏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五千万。养老院。离开。

每一个词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扎进我的心脏。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生物学上的父亲,看着他眼中那份冰冷的、理所当然的“最优解”。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我盯着书桌边缘那个薄薄的信封。五千万。它轻飘飘地躺在那里,却像一座冰冷的大山,要把我身后那两个佝偻的身影彻底压垮、掩埋、清除。清除掉我生命里唯一真实的光和热。

我慢慢地、慢慢地咧开了嘴。不是笑,是野兽被逼到绝境时露出的獠牙。一股无法抑制的、混杂着荒诞、暴怒和极致嘲讽的洪流在我胸腔里冲撞。

“呵……”一声短促的、毫无温度的笑从我喉咙深处挤出来,打破了书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宏远眉头猛地一拧,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

我迈开步子,不是走向他,而是走向那张宽大的、象征着权力和财富的红木书桌。我的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我停在桌前,目光没有看苏宏远,只死死盯着那个印着烫金徽标的信封。

然后,我伸出手。不是去拿它。

我的手指,带着网吧通宵留下的油垢,带着棚户区沾染的尘埃,带着二十五年挣扎求生的粗粝,稳稳地捏住了信封的两端。

在苏宏远错愕、随即转为震怒的目光注视下——

“咔嚓!”

一声清脆的、撕裂般的脆响!

那张承载着五千万巨额财富的、坚硬的银行卡,被我双手狠狠一掰,干净利落地断成了两截!断裂的边缘,露出里面细密的金色芯片。

我把两截断卡,像丢弃两片肮脏的垃圾,随手扔在光洁如镜的红木桌面上。断口处裸露的芯片,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闪着冰冷而讽刺的光。

苏宏远的脸色瞬间铁青,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你……放肆!”

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喷火的眼睛。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潇洒”,所有的试探和那点可笑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在这一刻彻底灰飞烟灭。只剩下赤裸裸的、烧穿一切的愤怒和决绝。

“五千万?”我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买断我爷奶二十五年的命?买断桥洞底下那个快冻死的野崽子?苏宏远,你他妈以为你是谁?!”

我猛地逼近一步,双手重重拍在红木书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身体前倾,几乎要撞上他那张因震惊和暴怒而扭曲的脸。

“没有他们捡垃圾、翻泔水桶、一个塑料瓶一个纸板地攒!”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吼着,震得书房的空气都在嗡嗡作响,“没有我奶奶省下最后一口馍给我!没有我爷爷大雪天为了给我捡件破棉袄差点冻死在沟里!” 我喘着粗气,眼眶赤红,死死盯着他,“你们那个‘金贵’的儿子,二十五年前就他妈冻死在云城西郊那个破桥洞底下了!骨头渣子都让野狗啃干净了!轮得到你今天在这里跟我谈条件?用你的臭钱打发救命恩人?!”

“你!”苏宏远被我吼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指着我的手都在颤抖,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我不再看他。猛地直起身,手伸进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XX化肥”T恤内侧的口袋里——一个被针线粗糙地缝在内衬里、用来藏最紧要东西的暗袋。我的手指在里面摸索着,触碰到那张被体温焐得发软的、硬硬的纸片。

我把它掏了出来。

一张泛黄的、边缘磨损得极其严重的旧照片。

照片很小,大约只有巴掌大。因为年代久远和无数次摩挲,画面已经模糊不清,泛着陈旧的黄褐色。但依旧能辨认出,照片上,背景是一片荒凉萧瑟的冬日景象,枯树、残雪,远处隐约可见一个低矮、破败的水泥桥洞。照片中央,是两张年轻了许多、却依旧带着岁月风霜痕迹的脸——年轻的刘大柱和王翠花。

年轻的爷爷穿着打补丁的旧棉袄,年轻些的奶奶围着褪色的头巾。他们紧紧靠在一起,脸上没有笑容,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的珍视。他们共同捧着一个用厚厚的、打着补丁的旧棉布裹成的襁褓。襁褓只露出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脸蛋,闭着眼睛,像只孱弱的小猫。

而最刺眼的是,包裹着婴儿的襁褓最外层,露出的那一角布料——虽然已经褪色发黄,但依旧能清晰地辨认出,那是一种极其昂贵的、泛着温润光泽的丝绸!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繁复而古老的徽记!那徽记,和苏家客厅壁炉上方悬挂的巨大、气派的家族徽章,一模一样!

我把照片翻转过来。

照片的背面,是两行用铅笔写下的、歪歪扭扭、如同孩童笔迹的字。因为年代久远,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旧能艰难地辨认:

“1989年冬,腊月廿三,大雪。桥洞底下,捡到宝。”

落款是:“刘大柱、王翠花”。

我把这张承载着所有真相、所有苦难与温情的照片,重重地拍在红木桌面上,就压在那两截断裂的银行卡上!

“看清楚了!”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怆而嘶哑变形,像砂纸在摩擦,“看看!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看看你们苏家金贵的少爷,是怎么活下来的!看看是谁把他从鬼门关捡回来的‘宝’!”

我猛地转身,不再看书房里任何人惨白的脸和震惊失语的表情。我拉开那扇沉重的书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走廊里,苏慕辰和林雅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外面,显然听到了刚才书房里的咆哮。林雅娴捂着嘴,脸上血色褪尽,泪水无声地滑落。苏慕辰脸色复杂,震惊、愧疚、茫然交织在一起。

6 第五章老人的亲情

我没有停留,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我的目标无比清晰——二楼尽头那间客房。

门虚掩着。我一把推开。

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钉在原地,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

巨大的、华丽的房间里,奶奶王翠花正背对着门口,跪在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长毛地毯上。她面前,是那张昂贵得离谱的金丝楠木茶几。此刻,茶几上铺着一张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旧包袱皮。包袱皮上,摊开着一堆翠绿鲜嫩、刚洗好的雪里蕻咸菜。

奶奶低着头,花白的头发有些散乱。她枯瘦的手,正极其认真、极其虔诚地,将那些咸菜,一小把一小把,仔细地塞进一个……一个我无比眼熟的、在苏家客厅古董架上见过的、据说价值连城的乾隆御窑粉彩花鸟大碗里!

她塞得是那么专注,那么用力,仿佛要把她所有的、仅有的好东西,都装进这个“大碗”里。嘴里还小声地念叨着,像是在安抚谁:“……装满了……都装满了……给我们小洒带着……城里东西贵……吃不惯……奶给你腌的咸菜香……”

爷爷刘大柱则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佝偻的背影对着外面奢华的花园。他没有看风景,只是沉默地抽着旱烟袋。劣质烟草的辛辣气味在昂贵的熏香中倔强地盘旋。他脚边,放着那个从不离身的破布包。他沉默得像一块被风化的山岩,仿佛随时准备拎起他的包,带着他的老婆子,离开这个不属于他们的黄金牢笼。

“爷!奶!”我喊了一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

奶奶猛地回头,看到是我,浑浊的眼睛里瞬间亮起光,像暗夜里燃起的微弱烛火。她下意识地想藏起那个装满咸菜的“大碗”,手忙脚乱地想用包袱皮盖上:“小洒……你……你咋来了?奶……奶没弄脏人家东西……奶用布垫着呢……”她急急地解释着,像个做错事怕被责骂的孩子。

爷爷也缓缓转过身,脸上的沟壑在阴影里显得更深。他看着我,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担忧和询问,却沉甸甸地压在我心上。

我大步走过去,没有看那个价值连城、此刻却装满咸菜的古董碗。我弯下腰,伸出双臂,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奶奶单薄而颤抖的身体。

“奶……”我把头埋在她带着淡淡咸菜和阳光味道的、洗得发白的旧棉袄上,声音闷闷的,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们不待这儿了。我们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

奶奶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我的后背,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好……好……回家……”她泣不成声,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我的颈窝里,“奶跟你回家……”

爷爷走了过来,那只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重重地、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按在了我的肩膀上。他没说话,只是用力地按着,仿佛在传递着某种只有我们祖孙三人才懂的语言。

我直起身,一手紧紧搀扶着还在抽泣的奶奶,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伸向那个塞满了雪里蕻咸菜的乾隆御碗。温润的瓷壁触手冰凉,上面精美的粉彩花鸟在灯光下流转着几百年沉淀下来的华光。

我双手稳稳地端起它,沉甸甸的,里面装着奶奶朴素世界里最珍贵的馈赠。然后,我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向门口——那里,苏宏远、林雅娴、苏慕辰,不知何时已无声地站在那里。苏宏远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林雅娴捂着嘴,泪流满面,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手中的碗。苏慕辰则是一脸的欲言又止,目光在我和爷爷奶奶之间痛苦地逡巡。

“这个,”我晃了晃手中价值连城的“咸菜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房间里凝固的空气,“我奶腌的咸菜,天下独一份。我带走了。当个念想。”

没有道别,没有多余的言语。我端着那碗咸菜,搀扶着奶奶,爷爷沉默地拎起他的破布包,紧紧跟在我们身后。我们三人,像一支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的破旧舰队,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坚定地移动。

没有人阻拦。

沉重的雕花大门在我们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个冰冷奢华的世界。门外,秋日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带着暖意,驱散了门缝里透出的最后一丝熏香冷气。

那辆黑色的加长轿车还停在原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司机已经拉开了后座车门,垂手恭立。

“小洒……”苏慕辰追了出来,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复杂,“车……”

“不用了。”我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我们认路。”

爷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浑浊的眼睛扫过那辆豪车,又看看不远处小区门口隐约可见的公交站牌,迈开步子就朝那边走。奶奶紧紧抓着我的胳膊,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却比来时亮了许多,带着一种逃离牢笼后的释然和疲惫。

“等等!”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哭腔。

是林雅娴。她踉跄着追出大门,精心打理的发髻有些散乱,脸上泪痕未干。她跑过来,不是看我,而是猛地停在奶奶面前。她看着奶奶那张布满皱纹、写满风霜的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她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奶奶布满老茧的手,又在半途停住,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奶奶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这位衣着华贵、哭得不能自已的夫人,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缩了缩。

我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有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血缘?太迟了,也……太轻了。

“走吧,奶,爷。”我紧了紧搀着奶奶的手臂。

我们三人,顶着深秋午后的阳光,走向那个代表着平凡与真实的公交站牌。我手中那个塞满翠绿咸菜的乾隆御碗,在阳光下反射着奇异的光泽,像一件最荒诞又最珍贵的战利品。

回到棚户区那个熟悉的小院时,天边已经染上了橙红的晚霞。破木板门推开,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废品和烟火气的味道扑面而来,竟让人鼻子一酸,有种落地的踏实感。

老黄狗摇着尾巴凑上来,在爷爷腿边蹭了蹭。

“到家喽!”奶奶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她挣脱我的手,小跑着进屋,嘴里念叨着:“饿了吧?奶给你们煮面条!热乎的!” 她甚至没急着去放那个宝贝铁盒子,而是直奔那个熟悉的、熏得发黑的灶台。

爷爷则一声不吭,把他的破布包放回墙角那个固定的位置,然后走到院子角落,拿起靠在墙边的铁耙,开始整理白天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纸板和塑料瓶。动作熟练而沉默,仿佛刚才经历的那场奢华闹剧,不过是出门溜了个弯儿。

我把那个乾隆御碗小心翼翼地放在堂屋那张摇晃的小方桌上。翠绿的咸菜在碗里堆得冒尖,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捧生机勃勃的野草。

“小洒,”爷爷耙了一会儿废品,忽然停下手里的活,转过身,浑浊的眼睛在暮色里显得异常明亮,他指了指那个碗,“这东西……真那么值钱?”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孩子气的好奇。

我走过去,看着碗壁上那对在粉彩描绘下栩栩如生的鸟雀,它们似乎也在这简陋的屋子里获得了某种奇异的生气。我伸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瓷壁,感受着那跨越数百年时光的细腻。

“嗯,”我点点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笃定,“值老鼻子钱了。”

爷爷没再问,只是“哦”了一声,拿起铁耙继续干活,但嘴角似乎向上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别的什么。

奶奶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手擀面出来,面条上铺着金黄的煎蛋和碧绿的葱花。香气弥漫开来,瞬间勾起了肚子里最原始的馋虫。

“吃饭吃饭!”奶奶招呼着,把盆放在那个价值连城的古董碗旁边,随手拿起桌上一个最普通的、磕了边的搪瓷碗,盛了满满一碗面,放到我面前,“快吃!趁热!”

我拿起筷子,挑起一筷子面条。热腾腾的蒸汽熏得眼睛有些发涩。我夹起一筷子奶奶腌的雪里蕻咸菜——正是从那乾隆御碗里夹出来的——放进嘴里。咸、鲜、脆,带着阳光和泥土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猛烈地冲击着味蕾。这味道,比苏家餐桌上任何一道米其林三星的菜肴,都更有力量,更真实。

“香!奶,真香!”我含糊不清地大声说着,埋头猛吃。

奶奶笑得眼睛眯成了缝,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香就多吃点!锅里还有呢!”

爷爷也端着碗凑了过来,吸溜着面条,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还是家里的饭实在。”

昏黄的灯光下,破旧的小方桌上,价值连城的古董和磕了边的搪瓷碗摆在一起,里面盛着最普通却最温暖的面条。我们三个人,埋头吃着,吸溜声此起彼伏。老黄狗趴在桌脚,满足地啃着一块奶奶丢给它的骨头。

院外,棚户区的灯火次第亮起,嘈杂的人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远远传来,编织成一片喧闹却充满生机的市井烟火。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我没理会。

我知道是谁。也许是苏慕辰,也许是林雅娴,也许是那个威严的苏宏远终于拉下了脸。信息的内容,无非是道歉,是恳求,是许诺,是试图用另一种方式重新连接那根早已被岁月和阶层割裂的血脉。

屏幕在裤兜里固执地亮着,又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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