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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发表时间: 2025-07-06 09:11:14

林墨站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照得他脸色一片惨青。他摘下那副标志性的金丝边眼镜,手指用力揉着酸胀突跳的太阳穴。凌晨三点十七分,第七台急诊手术的指示灯刚刚熄灭。

冷硬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的味道。他靠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疲惫像沉重的铅水灌满了四肢百骸。

“林医生!”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护士小张几乎是跑着冲到他面前,呼吸急促,额角渗着细汗,“3床病人,刚送回病房不到半小时,突然血氧饱和度直线往下掉!”

林墨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里瞬间布满血丝:“怎么可能?术后监测数据一切正常,生命体征平稳!”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却也压不住一丝极细微的颤音。那台心脏搭桥手术是他亲手做的,血管吻合堪称教科书级别,他记得清清楚楚。

仿佛是为了印证小张的话,刺耳、尖锐、带着绝对不祥意味的警报声骤然撕裂了走廊的寂静,从病房区方向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林墨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一把抓过眼镜戴上,拔腿就冲。白大褂的下摆在身后带起一阵风。

冲进病房,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根代表着生命律动的绿色线条,已经拉成了一条冰冷、笔直、宣告终结的直线。单调而绝望的蜂鸣声持续不断。值班医生和护士围在床边,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慌乱。

“让开!”林墨低吼一声,拨开众人扑到床边。病人双目圆睁,瞳孔散大,脸上凝固着一种极度痛苦和惊骇混杂的表情。他一把掀开病人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衣领,双手交叠,掌根用力按压在胸骨中下段,标准的胸外按压姿势。

一下,两下,三下……汗水立刻从他额角渗出。

就在他进行第四次按压,准备进行人工呼吸的瞬间,他按压病人胸骨下端的手指,突然触碰到一片异样的冰凉。那感觉不像皮肤,更像某种冷硬的皮革。他动作一滞,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病人松弛的颈部皮肤下方,靠近左侧锁骨的位置,赫然浮现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印记!

那印记漆黑如墨,边缘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近乎腐烂的模糊感。它并非静止,而是像一团活着的、正在缓慢扭曲、缠绕的诡异藤蔓。那黑色如此深邃,仿佛能吸走周围所有的光线,与他刚刚在手术室无影灯下清晰看到的光洁皮肤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反差。

“这是什么?”林墨的眉头死死拧紧,声音干涩沙哑,“刚才……手术缝合前我检查过这个区域,绝对没有这个东西!”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比停尸房的冷气更甚。

他强迫自己定神,重新开始按压。手掌下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轻微脆响。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却驱不散心头那团越来越重的阴霾。

二十分钟后,当林墨喘息着停下徒劳的按压,宣告死亡时间时,他抬起微微发抖的手,目光落在自己的白大褂袖口上。几点极其细微的、煤灰般的黑色粉末,不知何时沾染在了洁白的袖口边缘,像几粒不祥的污点。

清晨六点,疲惫不堪的医生们陆续来到办公室进行交接班。窗外天色灰白,城市尚未完全苏醒,但医院里永不疲倦的灯光依旧惨白。林墨没有参与那些例行的病例讨论和医嘱交接,他独自一人,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坐在自己的电脑前。

屏幕上,是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余温的死亡记录。他用鼠标滚动着页面,指尖冰凉。

“李国富,男,67岁,术后三小时突发心跳骤停,死亡……” “王秀英,女,72岁,胆囊切除术后次日凌晨,呼吸衰竭,死亡……” “张建军,男,49岁,阑尾炎术后当晚,急性肾衰,死亡……”

一行行冰冷的文字滑过。林墨的目光锐利如刀,捕捉着记录里那几乎被忽略的、轻描淡写的一句描述:“体表见不明色素沉着”。他调出了这几例死亡病人的照片存档。

放大,再放大。

锁骨下,颈侧,胸口……位置或有不同,但无一例外,都出现了那个拇指大小、形态扭曲、宛如活物的黑色藤蔓印记!触目惊心!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胃部一阵翻滚。三天,四例!全都是术后恢复期突然急转直下、原因不明的死亡!这绝不是偶然!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缠紧了他的心脏。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厚重的门被轻轻反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走廊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推车滚轮声。

林墨走到靠墙的旧式木质文件柜前,蹲下身,打开了最底层那个落满灰尘的抽屉。里面堆放着一些陈年的病历夹和杂物。他的手在深处摸索着,指尖触到一个坚硬粗糙的物体。他用力将它抽了出来。

那是一本尺寸不大、异常厚重的线装笔记本。牛皮纸的封面已经严重泛黄、卷曲、布满深褐色的水渍和霉点,透着一股浓重的岁月腐朽气息。封面中央,用浓墨写着一行繁体字,墨色沉郁,笔锋带着一种旧式文人的筋骨,却又透着说不出的阴冷:

林氏医案·癸卯年

癸卯年……林墨的心脏猛地一跳。祖父去世的那一年!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沉重感,翻开了这本尘封的家族秘辛。纸张极其脆弱,发出轻微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簌簌”声。里面是用小楷毛笔密密麻麻书写的记录,夹杂着一些难以辨识的符号和潦草的图谱。

“……寒热交争,邪入少阳,柴胡龙骨牡蛎汤加减,三剂后热退……” “……妇人产后血崩,急用独参汤吊命,然元气已溃……” “……城南赵家小儿,痘出不畅,面黑气促,恐非吉兆……”

大部分是些普通的疑难病案记录。林墨耐着性子,一页页翻找着,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突然,一行异样的字句撞入眼帘,墨色似乎比其他记录更深、更沉,带着一种压抑的邪气:

“……夜行医者,非人非鬼,乘阴气而动。子时现形,寅时隐迹。所过之处,沉疴顿愈,然……”

“然”字后面的内容被一团浓重的墨迹污损了,完全无法辨认。林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的手指继续往下滑,翻到了下一页。

一幅简陋却异常传神的插画占据了半页纸!

画上是一个模糊扭曲、似乎由浓淡不一的墨团构成的人形黑影,它正俯身在一个躺着的人体上方。而那躺着的人体胸口,被画师用极其粗重、反复涂抹的墨笔,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印记!

扭曲,盘绕,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黑色荆棘藤蔓!

林墨的呼吸瞬间停滞了。画上的印记,与李国富、与刚刚死去的那位病人锁骨下的印记,几乎一模一样!冰冷的恐惧像无数细针,密密麻麻地刺穿了他的皮肤,深入骨髓。这绝非臆想!它真实存在,跨越了时空,与眼前诡异的死亡紧密相连!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窗外猛地刮过一阵邪风!那风毫无征兆,力道却大得惊人,狠狠拍打在紧闭的窗户玻璃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恶意拨弄,林墨手中那本沉重的《林氏医案》书页,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狂风猛地掀起!

哗啦啦啦——

泛黄脆弱的纸页疯狂地翻动、飞舞,发出濒死般的哀鸣。林墨手忙脚乱地想要按住,指尖却只抓到一片片翻飞的残影。古旧的纸张摩擦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风骤然停了,如同它来时一样突兀。

书页的翻动也停了下来,最终摊开在笔记的最后一页。林墨喘着粗气,低头看去。

这一页的内容似乎被某种巨大的外力粗暴地撕掉了一大半,只留下参差不齐的、犬牙交错的毛边残页。那残页的边缘焦黑卷曲,像是被火烧过,又像是被某种强酸腐蚀过。残留的纸面上,只有几个孤零零的、模糊不清的字迹,以及一小片暗褐色的、干涸的污渍。

像血。

“叩叩叩——”

敲门声在风停的下一秒骤然响起!短促,清晰,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礼貌,却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林墨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

他惊得浑身一颤,手一抖,那本沉重的《林氏医案》差点脱手砸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地抓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谁?”林墨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悸和嘶哑,他迅速将笔记合拢,塞进半开的抽屉里,动作快得有些狼狈。

“是我,方媛。”门外传来护士长方媛温和悦耳、带着职业性关切的声音,“林主任?您在里面吗?听小张说您脸色不太好?”

林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过去打开了门锁。

方媛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站在门口。她穿着合身的浅蓝色护士长制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职业性微笑,眼神温和地落在林墨脸上。

“方护士长,”林墨侧身让她进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连着几台手术有点累。”他感觉自己的后背一片冰凉,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

方媛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林墨略显苍白的脸,然后落在了他还没来得及完全关严的抽屉缝隙上,那本牛皮纸封面的《林氏医案》一角露了出来。她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点点,带着一种洞悉的意味。

“又在研究您祖父留下的祖传医书?”方媛将咖啡轻轻放在林墨堆满病历的办公桌上,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她的声音温婉,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轻微的嘲弄,“林主任,时代不同了。那些老辈人的土方子,放在现在,很多可都不适用了,搞不好还会误事呢。”

她放下咖啡杯时,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造型奇特的银戒,在桌面上一磕,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微响。

林墨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钉在了那枚戒指上!

戒面宽大,上面镌刻着异常繁复、古老而扭曲的纹路。线条盘绕纠缠,构成一种令人目眩又隐隐不安的图案。就在刚才,他还在那本泛黄的《林氏医案》上,在那些描绘着“夜行医”的诡异图谱中,看到了几乎完全相同的纹饰!那扭曲藤蔓的形态,与死者身上的印记、与书中的插图,如出一辙!

冷汗瞬间沿着林墨的鬓角滑落。他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

“这戒指……”林墨的声音干涩无比,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方媛温和的脸,“很特别。很少见这种款式。”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普通的闲聊。

方媛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温婉得体。“哦,这个呀,”她抬起左手,那枚银戒在办公室的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家传的老物件了,有些年头了,戴着也算是个念想。”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首饰。

就在林墨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丝的刹那,方媛的目光突然锐利地锁定在他的左臂白大褂袖口上!

“林主任,您袖口沾了什么东西?”方媛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关切,同时,她的右手快如闪电般地探出,精准地捏住了林墨的袖口边缘!

林墨根本来不及反应!

方媛的拇指和食指捻起袖口上那几点极其细微的、煤灰般的黑色粉末。她的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只是一个护士长在关心同事仪容的细节。然而,就在她的指尖捻开那点黑色粉末的瞬间!

林墨清晰地感觉到,方媛捏着他袖口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那平稳的呼吸,也在那一刹那,出现了极其短暂、却绝对无法掩饰的停滞!

虽然她脸上职业性的温和表情纹丝未动,但林墨捕捉到了!那瞬间身体的僵硬,那呼吸的停滞,如同黑暗中一闪而过的冰冷刀光,暴露了她内心绝非表面的平静!

方媛迅速松开手,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污渍,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无奈:“哎呀,好像是点灰。可能是在哪里蹭到的吧?回头我让保洁重点打扫一下您办公室附近。”她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异常从未发生过。

“没事,一点灰而已。”林墨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收回。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一下,又一下。那点黑色粉末……来自那个死去的病人!而方媛的反应……

下午三点,病理科的电话直接打到了林墨的办公室。

“林主任,报告出来了。”病理科主任老赵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罕见的、压抑不住的凝重和困惑,“您方便的话……最好亲自下来一趟。”

林墨放下电话,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楼走向位于医院最底层、光线永远偏暗的病理科。走廊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石蜡的混合气味,冰冷而刺鼻。

老赵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林墨推门进去,看到这位头发花白、以严谨刻板著称的老主任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观片灯箱前,上面密密麻麻插满了刚切出来的病理切片。灯箱的冷白光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和异常严肃的侧脸。

“赵主任?”林墨轻声开口。

老赵猛地转过身,看到林墨,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到门口,探出头左右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然后“咔哒”一声,轻轻关上了门,甚至还反锁了!

这个动作让林墨的心猛地一沉。

“林主任,”老赵压低声音,凑近林墨,花白的眉毛拧成了疙瘩,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我干了四十年病理,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他指着灯箱上几张被红笔重点圈出来的切片,“你看这里!还有这里!”

林墨凑近灯箱。高倍显微镜下的组织切片图像清晰地显示着。那些细胞……呈现出一种绝对违反医学常识的状态!

它们没有常见的炎症浸润,没有缺血坏死的典型表现,没有肿瘤细胞的疯狂增殖……而是呈现出一种彻底的、绝对的“枯萎”!

所有的细胞都失去了正常的形态和结构,胞浆干瘪塌陷,如同被烈日暴晒后彻底脱水、失去所有生机的枯叶。细胞核碎裂、溶解,只剩下一些模糊的残渣。整个组织结构变得疏松、脆弱,如同被时间加速了千百倍、瞬间风化的朽木!找不到任何导致急性器官衰竭的常规病因痕迹,只有一片彻底的、被强行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死寂荒芜!

“所有细胞……”老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着报告单上打印出来的结论,那里赫然写着“急性多器官功能衰竭(原因待查)”,“……都像是被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瞬间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这不是衰竭,林主任……这简直是……湮灭!”

老赵用了“湮灭”这个词。林墨看着那些如同沙漠中被风干的植物细胞般的图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想起了《林氏医案》上那句被墨污掩盖的话:“……沉疴顿愈,然……” 后面被掩盖的,是否就是这生命被强行夺走的恐怖代价?

回到值班室时,林墨感觉自己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他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沉重的、混杂着恐惧和荒谬的压抑感吐出去。大脑里充斥着老赵的话、那些枯萎的细胞图像、祖父笔记上的插图、方媛那枚诡异的戒指和她捻起黑粉时瞬间的僵硬……

他疲惫地揉着眉心,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地面。

门缝下方,安静地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白色的打印纸,被粗糙地撕成长方形。

林墨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慢慢地蹲下身,捡起了那张纸条。

展开。

纸张的正面,用猩红色的记号笔,画着一个极其简单却又无比诡异的图案:

一只眼睛!

线条粗犷,没有睫毛,没有瞳孔的细节,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但那猩红的颜色,却赋予了它一种直刺人心的、冰冷而恶意的凝视感!仿佛能穿透纸背,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林墨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这只猩红的眼睛……他太熟悉了!就在昨天凌晨,在那本泛黄的《林氏医案》里,在那页描绘“夜行医”的插画旁边,就画着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符号!那是属于“夜行医”的标记!

他手指颤抖着,将纸条翻到背面。

同样猩红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想知道真相,今晚子时,旧楼停尸间。

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股刻意的掩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子时……旧楼停尸间……

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林墨的心脏,越收越紧。是谁?方媛?还是那个神秘的“夜行医”?或者……另有其人?这到底是揭示真相的邀请,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致命陷阱?

他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纸张几乎要嵌进皮肉里。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走廊尽头,那个佝偻的身影——清洁工陈伯,正慢吞吞地拖洗着光洁的地面。老人动作迟缓,浑浊的眼珠偶尔转动一下,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林墨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朝走廊尽头走去。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陈伯。”林墨在老人面前停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陈伯停下拖地的动作,缓缓抬起头。他的背驼得很厉害,脸上布满了刀刻般的深纹,浑浊的眼珠转动着,看向林墨,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迟钝和茫然。

“林医生啊,”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有事?”

“嗯,”林墨斟酌着措辞,目光紧盯着老人浑浊的双眼,“陈伯,您昨晚……大概是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有看到谁进过我的办公室吗?或者……在附近转悠?”

陈伯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沉默了几秒钟,浑浊的眼珠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似乎穿过了林墨,投向了他身后幽深的走廊尽头。然后,他低下头,重新开始慢吞吞地拖动拖把,沾着浑浊污水的地拖划过林墨擦得锃亮的皮鞋鞋尖,留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水渍。

“林医生啊……”老人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拖得很长,带着一种古怪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回响,“夜里……少出门。”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不再看林墨,只是专注地、一下一下地拖着地。就在林墨觉得问不出什么,准备转身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了陈伯脚边那个半旧的塑料拖把桶。

桶里盛着半桶浑浊的脏水,水面上漂浮着一些尘埃和细小的杂质。

就在林墨目光扫过的瞬间——

那平静的、浑浊的水面,毫无征兆地、极其诡异地泛起了一圈涟漪!

如同被一颗无形的石子投入。

林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抬头看向四周!

走廊的窗户紧闭着,空调出风口也没有对着这里吹风。整个走廊,除了他和陈伯,空无一人。

那涟漪……是从哪里来的?

寒意,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他再次看向陈伯,老人依旧佝偻着背,专注地拖着地,仿佛对刚才的一切毫无察觉。

晚上十一点五十分。

林墨独自一人站在医院西北角那栋废弃的旧楼前。月光惨白,像一层冰冷的霜,涂抹在斑驳剥落的墙皮和长满暗绿色苔藓的台阶上。这栋曾经是主病房楼的建筑,早已被现代化的新大楼取代,如今只剩下一个空壳,窗户大多破碎,黑洞洞的,像无数只失明的眼睛。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霉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福尔马林陈年挥发后的刺鼻气味。

面前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门轴大概早已锈死,林墨只是轻轻一推,它就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垂死呻吟般的“吱呀——”长响,在死寂的夜里传出去很远。

门内,是一条幽深笔直的走廊。惨白的月光从高处的破窗斜斜射入,在地面积尘上切割出几块模糊的光斑,其余部分则沉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整条走廊像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惨白的隧道,散发着死亡和腐朽的气息。

林墨摸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一道微弱的光柱刺破黑暗,在弥漫的灰尘中形成一道光路,勉强照亮前方几米的范围。空气冰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气。

他抬脚,小心翼翼地踩上布满灰尘和碎石的地面。脚下传来“咔嚓”的轻响,不知是踩碎了什么。死寂被打破,随即又陷入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耳边放大。

刚往里走了不到十米,一种极其细微的声音,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耳膜。

嘶啦……嘶啦……

像是……纸张被缓慢摩擦、揉搓的声音?

林墨猛地停住脚步,手机的光柱如同警惕的探照灯,倏地扫向声音来源——走廊右侧一个幽暗的、堆满废弃病床和杂物的角落!

“谁?!”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空洞的回响,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紧绷。

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来人穿着深色的牛仔外套和工装裤,身形利落。手机的光柱打在她脸上,照亮了一张年轻但略显苍白的脸庞,眼睛很大,此刻在强光刺激下微微眯起,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她看起来二十出头,像个大学生,但身上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考古学者般的沉静气质。

“别紧张,林医生。”女孩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她晃了晃手里拿着的一本线装书,书页泛黄,封面是深蓝色的土布,“果然来了。我是苏雨晴,市大学民俗研究所的研究生。”

“民俗研究所?”林墨的眉头紧紧锁起,警惕没有丝毫放松,手机光柱依旧锁定对方的脸,“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为了它。”苏雨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手中的线装书翻开,直接递到林墨的手机光下。她的指尖点着书页上一幅用墨线勾勒的图画。

林墨的瞳孔瞬间放大!

那图画描绘的,正是那种扭曲缠绕的黑色藤蔓印记!与他袖口沾染的黑色粉末形成的图案,与李国富等死者身上的印记,与祖父笔记《林氏医案》上的插图,几乎完全一致!唯一的区别是,这本书上的描绘更加精细,旁边还用小字标注着一些他看不懂的古文注释。

“这……”林墨感觉喉咙发干,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个传说,或者说,一个被遗忘的禁忌。”苏雨晴收回书,声音压得很低,在空旷的走廊里却异常清晰,“在我们研究的某些地方志野史和民间口述里,提到过一种被称为‘夜行医’的存在。”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书页上那个狰狞的印记,眼神凝重:“传说它只在子时至寅时这段极阴的时辰出没。它‘医治’的方式极其诡异——它能瞬间‘治好’病人最表象的疾病或伤痛,让病患甚至家属在短时间内感激涕零。然而……”

苏雨晴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直刺入林墨眼中,带着一种洞穿真相的锐利:“它收取的‘诊金’,是病人的灵魂!或者说,是他们全部的生命力!这种‘医治’,本质上是将生命强行剥离!被它‘医治’过的人,身上会留下这种‘魂印’,生命如同燃尽的灯油,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彻底枯竭、‘衰竭’而死!”

“被‘医治’致死……”林墨喃喃重复,如同被重锤击中,祖父笔记上那句被墨污掩盖的话仿佛在耳边回响。他想起老赵描述的、那些在显微镜下如同被瞬间抽干所有水分的枯死细胞!一切都对上了!

“荒谬!”林墨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太过匪夷所思的念头,声音却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这不可能!这只是……古老的迷信传说!”

“传说?”苏雨晴的唇角勾起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林墨瞬间苍白的脸,“林医生,你袖口上的东西,还有那些病人离奇死亡的报告,难道都是巧合?传说总有原型,而原型往往比传说更残酷、更黑暗!”

她突然向前一步,毫无征兆地一把抓住了林墨没有拿手机的左手手腕!她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出奇的大!

“告诉我!”苏雨晴的目光紧紧锁住林墨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你们林家祖上,是不是……是不是有人和这种东西做过交易?!”

“交易?!”林墨如同被烫到般想甩开她的手,却被她死死攥住。苏雨晴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一个尘封的、布满灰尘的角落!

祖父!林济生!那个一生悬壶济世、德高望重的老中医!在他弥留之际,枯槁的手死死抓住当时还是少年的林墨的手腕,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刻骨的恐惧和悔恨,用尽最后力气反复嘶喊的,不是对生的留恋,也不是对子孙的嘱托,而是两个如同泣血般沉重的字眼:

“赎罪……要……赎罪啊……”

当时只当是老人神志不清的呓语,此刻却如同惊雷般在林墨脑中炸响!赎罪?赎什么罪?难道……

就在林墨心神剧震、几乎要被这可怕的联想吞噬的瞬间——

呜——呜——呜——

一阵极其轻微、却如同冰冷气流摩擦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从走廊深处传来。那声音忽左忽右,飘忽不定,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黑暗中窃窃私语,又像是某种非人生物在模仿着哭泣。

林墨和苏雨晴的身体同时僵住!

紧接着,一阵清晰无比的、湿漉漉的拖把划过地面的声音,黏腻、拖沓,带着水声,由远及近!

“吱呀——吱呀——”

声音的来源,正是走廊尽头的方向!那里,通往更深的黑暗和停尸间的所在!

林墨猛地将手机光柱扫向声音来源!

光柱的尽头,空无一人!

只有地面上,一道新鲜的、湿漉漉的水痕,在厚厚的积尘上清晰可见,如同一条蜿蜒的、冰冷的水蛇,一直延伸向停尸间黑洞洞的大门方向!

冰冷的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沉压在废弃的旧楼走廊里。林墨和苏雨晴僵立在原地,手机惨白的光柱凝固在那道突兀的湿痕上。水痕在厚厚的积尘中蜿蜒,散发着福尔马林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沼泽淤泥的腥气,直直指向停尸间黑洞洞的门缝。

“陈伯……”林墨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那熟悉的、湿漉漉的拖地声,不久前才在灯火通明的新楼走廊里听过。

苏雨晴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冰冷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林墨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不是巧合,”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悸,“那水痕…那声音…他在引我们过去?还是警告?”

呜咽声再次从走廊深处飘来,这一次更近了,仿佛就在他们耳边盘旋,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的寒意。林墨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强迫自己冷静,祖父临终前浑浊眼睛里刻骨的恐惧和那声嘶力竭的“赎罪”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经。苏雨晴的问题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所有试图用“迷信”来粉饰太平的幻想。

交易?林家祖上,真的和这种……东西,做过交易?

“跟我来!”苏雨晴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不再看那通向停尸间的湿痕,而是拽着林墨的手臂,转身就朝着来时的方向快步走去,脚步在积尘上踩出急促的沙沙声。她似乎对这里的布局异常熟悉。

林墨被她拉着,踉跄跟上,手机的光柱在黑暗中摇晃,扫过两侧堆满废弃医疗器材的杂物堆,那些扭曲的金属框架在光影中投下狰狞的影子,如同蛰伏的怪兽。他们穿过一道半塌的木门,进入一个更小的、堆满破损桌椅的杂物间。苏雨晴反手将门关上,背靠着门板,胸口微微起伏。杂物间里弥漫着更浓重的霉味和尘埃。

“这里暂时安全。”她喘息着,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本比之前那本线装书更厚、封面是深褐色硬皮、边缘磨损严重的古籍。书封上没有任何文字。她动作麻利地翻开,借着林墨手机的光,手指快速划过泛黄起毛的书页,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楷和繁复的插图。

“你看这里!”她的指尖最终停留在衣页上,指甲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林墨凑近。那是一幅极其精细但也无比诡异的工笔插图。画面中央是一个模糊不清、笼罩在浓重墨色阴影中的“人形”,只能勉强看出一个穿着宽大、样式古老袍服的轮廓。这个人影正俯身在一个躺在简陋床榻上的病人上方。它的“手”——那并非人类的手,更像是几根扭曲的、末端尖锐的黑色藤蔓——正深深地刺入病人的胸膛!

病人的表情被画师描绘得极其痛苦和惊骇,双目圆睁,嘴巴大张,仿佛在无声地尖叫。而在他裸露的锁骨下方,一个清晰无比的、由无数细密墨点组成的黑色藤蔓印记,正在形成!

图画的旁边,用朱砂写着一行凌厉的小字注释,如同血书:

魂印既成,生机尽夺。医者承其术,必偿其债。偿者,血亲之魂也!

“偿债……血亲之魂……”林墨喃喃念出,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脏。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苏雨晴,眼中布满了血丝,“你是说,我们林家……获得了某种……医术的馈赠,代价就是……要定期献上血亲的灵魂作为祭品?给那个……夜行医?”

苏雨晴沉重地点点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古籍记载,这种‘契约’往往绑定在特定的血脉家族之上。被标记的家族成员,可能会获得超乎常人的、甚至近乎‘神迹’般的医术能力,尤其是在某些特定领域。但是……”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悲悯的残酷:“代价是永恒的。要么,用你亲手‘治愈’的病人的灵魂来抵偿,让契约得以维持。要么……”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林墨,“当契约无法从外部获得足够的‘偿债’,它就会开始……向内索取。索取缔结契约者的直系血亲!也就是……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你的子女!直到血脉断绝,或者契约被强行终止!”

轰隆!

林墨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所有零碎的、被刻意忽视的片段瞬间串联起来,构成一幅令人窒息的恐怖图景!

父亲!那个医术精湛、正值壮年却“突发心脏病”猝死在手术台旁的父亲!母亲!那个在父亲死后不到一年就“意外”失足坠楼、死状蹊跷的母亲!祖父临终前那刻骨的恐惧和“赎罪”的嘶喊!还有……妹妹林薇!那个从小体弱、锁骨下有着一块浅淡胎记的妹妹!

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他想起《林氏医案》最后一页那被撕掉的残角,那焦黑的边缘,那孤零零的血渍……祖父撕掉的是什么?是解除契约的方法?还是……更可怕的真相?

“不……不可能……”林墨的声音嘶哑破碎,身体微微颤抖,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充满了濒临崩溃的痛苦和挣扎,“我父亲……我母亲……他们……”

就在这时——

“林医生?苏小姐?你们在这里吗?” 护士长方媛那温和悦耳、带着职业性关切的声音,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在杂物间紧闭的门板外响起!

林墨和苏雨晴的身体瞬间僵直!心脏骤停!

方媛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贴着门板在说话!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知道苏雨晴的名字?她跟踪他们?!

“林医生?”方媛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值班室没人,听说您来旧楼这边了?这里太危险了,废弃很久了,结构都不稳,快出来吧?”

她的语气听起来无比正常,充满了对同事安全的关心。但在这种情境下,这种“正常”本身,就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苏雨晴猛地捂住自己的嘴,防止惊呼出声。她迅速将手中的古籍塞回帆布包,眼神锐利地示意林墨不要出声。

门外,方媛似乎停住了脚步。一片死寂。只有林墨和苏雨晴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几秒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却不是离开,而是……绕着杂物间的门,缓慢地踱步。高跟鞋敲击着布满灰尘的水泥地面,发出清晰、缓慢、带着某种探询意味的“哒……哒……哒……”声。

每一步,都像踩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

脚步声最终停在了门口。林墨甚至能想象出门外方媛微微歪着头,脸上挂着那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笑容,静静“聆听”门内动静的模样。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方媛那甜腻得发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仿佛洞悉了一切: “唉,看来林医生是太累了,可能听错了?那我先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别在旧楼待太久,不安全。”

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是逐渐远去的节奏。哒…哒…哒…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杂物间里,死一般的寂静维持了足足一分钟。林墨和苏雨晴才像虚脱般,缓缓松开了紧绷的身体,后背的冷汗已经将衣服完全浸透。

“她走了?”苏雨晴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林墨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杂物间布满灰尘的地面。刚才方媛踱步的地方,门缝底下,似乎……被推进来什么东西?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蹲下身,用手机光照射过去。

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粗糙的白色纸条,安静地躺在门缝下的灰尘里。和之前塞在他值班室门缝下的那张,一模一样!

林墨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他颤抖着伸出手,将纸条捡起。

展开。

猩红的记号笔,依旧是那个冰冷、带着恶意凝视感的眼睛图案!

翻到背面。

同样猩红的字迹,却不再是命令,而是一句令人遍体生寒的“提醒”:

林薇小姐的胎记,颜色似乎深了些。林医生,多关心关心妹妹吧。

“薇薇!”林墨失声低吼,巨大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掏出手机,手指哆嗦着翻出妹妹的号码,拨了出去。

“嘟……嘟……嘟……”

忙音!长久的忙音!无人接听!

“接电话!薇薇!接电话啊!”林墨的额头渗出冷汗,一遍又一遍地重拨,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电子音。他立刻又拨通了妹妹学校宿舍的座机。

“喂?哪位?”一个睡意朦胧的女声传来,是妹妹的室友。

“我是林薇的哥哥!林薇在宿舍吗?”林墨的声音急迫得变了调。

“林薇?她……她傍晚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出去了,说是家里有急事……她没回家吗?”室友的声音带着疑惑。

家里有急事?!林墨如坠冰窟!他根本没打过任何电话!

“她有没有说去哪里?!”林墨几乎是吼出来的。

“没有啊……她走得很急,脸色也不太好看……喂?喂?林医生?”

林墨已经挂断了电话。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妹妹出事了!因为那个该死的契约!因为他是林家的子孙!因为祖父当年那笔与魔鬼的交易!

“方媛……”林墨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中第一次燃起了不顾一切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是她!一定是她搞的鬼!”

“冷静!林墨!冷静点!”苏雨晴用力按住他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肩膀,“现在冲动没有用!纸条上说胎记颜色变深……这说明契约的反噬已经开始加速锁定她了!但还没到最后时刻!我们还有时间!”

她的目光灼灼,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当务之急,是找到解除契约的方法!源头一定在你祖父的那本笔记里!那被撕掉的一页,是关键!”

林墨强迫自己深呼吸,压下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惧和怒火。苏雨晴说得对。现在冲出去找方媛拼命,或者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妹妹,都是死路一条!唯一的生机,就在那本尘封的《林氏医案》里!在那被祖父撕掉、藏匿起来的最后一页!

“回办公室!”林墨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现在!”

两人小心翼翼地推开杂物间的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月光和死寂。那道湿漉漉的水痕依旧清晰,如同通往地狱的路标。他们避开它,以最快的速度,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幽灵,朝着新楼的方向潜行而去。

凌晨的医院新楼,比白日少了几分喧嚣,却多了几分沉滞的阴冷。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惨白的顶灯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偶尔有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轮子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单调的滚动声,更添几分空旷的寒意。

林墨和苏雨晴避开了主要的监控探头,贴着墙根,利用值班室和储藏室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位于三楼东侧的主任办公室移动。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薄冰上,神经绷紧到了极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们心惊肉跳。

终于,熟悉的办公室门出现在眼前。林墨掏出钥匙,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金属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咔哒。”

门开了。办公室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稀疏的灯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带。熟悉的消毒水味混杂着纸张和旧家具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墨反手轻轻关上门,没有开灯。他迅速走到靠墙的文件柜前,蹲下身,再次打开了最底层的那个抽屉。指尖准确地摸到了那本厚重、粗糙的牛皮纸封面。

《林氏医案·癸卯年》。

他将笔记取出,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苏雨晴立刻凑了过来,两人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屏住呼吸,再次翻开了这本承载着家族秘密与诅咒的笔记。

林墨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沉重和急迫,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那被粗暴撕掉大半、只留下焦黑残破边缘的末页。

残页上,只有那几个孤零零、模糊不清的字迹,以及那片暗褐色的、干涸的污渍。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就是这里……”林墨的声音干涩,指尖轻轻抚过那参差不齐的毛边,“被撕掉的部分……到底写了什么?”

苏雨晴没有回答,她的眉头紧紧锁着,目光如同探针般在残页上仔细搜寻。突然,她的指尖停在了残页靠近装订线的边缘。那里的纸张颜色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深一点,而且……

“林墨,手机光靠近一点!”苏雨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林墨立刻将手机凑近。在强光的照射下,苏雨晴所指的地方,隐约显露出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的划痕!那不是文字,更像是……某种线条?

“这不是普通的撕痕!”苏雨晴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发现关键线索的兴奋,“看这些细微的、方向一致的划痕走向!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刮掉的!有人不想留下任何痕迹,但又无法完全清除纸张纤维深处的印记!”

她迅速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带放大镜的LED强光笔,还有一盒看起来像化妆用的细腻粉末。她将强光笔对准残页边缘,放大镜下,那些细微的划痕更加清晰。然后,她用一支极细的软毛刷,蘸取了一点粉末,极其小心、均匀地涂抹在那些划痕区域。

“这是显影粉,考古修复有时会用到。”苏雨晴低声解释,动作专注而娴熟。

粉末落下,覆盖在那些微凹的划痕上。苏雨晴拿起笔记,对着强光笔的光源,轻轻地、均匀地吹气。

奇迹发生了!

在粉末的填补和强光的侧照下,残页边缘那片原本看似无意义的区域,竟然逐渐显现出一些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线条!这些线条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残缺的图案!

那图案的主体部分缺失了大半,但显露出的部分,赫然是几条扭曲的、末端尖锐的线条,与苏雨晴古籍上描绘的“夜行医”刺入病人胸膛的黑色藤蔓之手,惊人地相似!而在这些藤蔓线条的下方,隐约可见一个扭曲的、如同古老符咒般的印记轮廓,以及……

一条指示性的、指向装订线内侧的细长箭头!

“装订线里面!”林墨和苏雨晴同时低呼出声,心脏狂跳!

林墨立刻拿起笔记,小心翼翼地尝试解开那已经老化发脆的棉线装订。动作必须极其轻柔,稍有不慎,整本书都可能散架。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苏雨晴在一旁屏息凝神,用强光笔为他照明。

终于,最后一根棉线被解开。林墨颤抖着手指,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掀开被装订线紧紧压住的、笔记最内侧的纸张边缘。

一股浓重的、陈年的霉味和……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铁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在手机强光和放大镜的聚焦下,他们看到了!

在装订线内侧、被外层纸张紧紧覆盖和保护的角落里,用极其细小的、深褐色的墨迹(或者……是干涸的血?),画着一幅微缩到极致的、却清晰无比的图画!

图画的内容,让林墨和苏雨晴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是一个巨大的、样式极其古老的木制药柜!药柜被分隔成许多小抽屉。图画重点描绘了药柜的第三层,其中一个抽屉被特意拉开了一小半。抽屉里面,没有药材,而是……蜷缩着一个孩童!

那孩童的姿势极其痛苦,双手环抱着自己。而在孩童裸露的锁骨下方,画着一个清晰的、扭曲的黑色藤蔓印记!印记的中心,被点上了一个刺目的红点!

图画的下方,同样用那种深褐色、细若蚊足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

契藏于柜,祭锢于屉。破印之血,燃契焚之。然柜启,则怨临。

“契藏于柜……祭锢于屉……”林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他的神经。图画上那个蜷缩的孩童身影,那锁骨下的印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刺入他的双眼!妹妹林薇的脸庞瞬间与画中孩童重叠!

“破印之血……燃契焚之……”苏雨晴喃喃重复,眼神锐利如刀,“意思是,要破除这诅咒契约,需要用被‘魂印’标记之人的血(破印之血),去点燃焚烧契约本身(燃契焚之)!”

她的目光猛地看向林墨,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惊悚:“‘柜启,则怨临’!药柜一旦开启,被禁锢的怨念就会降临!这药柜……就是契约的载体!也是禁锢着历代……祭品怨念的容器!你祖父撕掉这页,不是要毁掉方法,而是要……藏起开启这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他是在保护后人!或者说……拖延!”

林墨只觉得天旋地转!祖父临终前那无尽的恐惧和“赎罪”的嘶喊,原来并非为他自己,而是为了子孙后代!他藏起了这开启诅咒之柜的方法!但……为什么?仅仅是因为害怕“怨临”?还是……这方法本身,就伴随着巨大的、无法预知的凶险?

“药柜……药柜……”林墨猛地抓住苏雨晴的手臂,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旧楼!那栋废弃的旧楼!以前一楼有个很大的中药房!那个药柜一定还在那里!”他想起了苏雨晴之前在地下室入口的发现,以及陈伯那指向地下室的手指!

“走!”苏雨晴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将笔记复原收好,“必须在方媛反应过来之前找到它!”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办公室,再次奔向那座黑暗的旧楼。这一次,目标明确——地下室!那个“医者与亡者交界之处”!

旧楼地下室的入口隐藏在楼梯后面一扇厚重的、布满铁锈的防火门后。门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仿佛在邀请,又像是在警告。一股比楼上更加浓重、更加阴冷刺骨的寒气,混合着福尔马林、陈年药材和浓重湿腐的气息,从门缝里汹涌而出,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林墨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了沉重的铁门。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门内,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水泥台阶,淹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空气潮湿冰冷,带着地下特有的土腥和霉菌的味道。台阶上覆盖着厚厚的、湿滑黏腻的绿色苔藓。

林墨打开手机电筒,光柱刺入黑暗,照亮了湿漉漉、布满霉斑的墙壁和向下延伸的台阶。台阶的尽头,隐没在更深的黑暗中。

就在这时!

“哥……哥……是你吗?我好怕……好冷……”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剧烈颤抖和浓浓哭腔的女声,如同游丝般,从台阶下方的黑暗深处,断断续续地飘了上来!

是林薇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

“薇薇!”林墨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理智几乎被这声音彻底击碎!他抬脚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下去!

“别动!”苏雨晴猛地从后面死死抱住了他!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林墨的胳膊肉里!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和急迫:“陷阱!林墨!是陷阱!你听清楚!那声音是从下面传来的!但你看台阶!”

林墨被她死死拽住,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冲动,手机光柱颤抖着扫向台阶。

台阶上,覆盖着厚厚的、湿滑黏腻的绿色苔藓。苔藓完好无损,没有任何被踩踏、被碾压的新鲜痕迹!仿佛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踏足过这里!

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毒蛇般钻入林墨的脑中:如果妹妹真的在下面呼救,她是怎么下去的?她走过的台阶,怎么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是‘它’!”苏雨晴的声音带着极致的寒意,在他耳边低语,“夜行医!它在模仿!它在引诱你下去!下面等着你的,绝对不是林薇!”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台阶下方那“林薇”的哭泣声骤然一变!变成了一种非人的、混合着无数窃笑和呜咽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嘶鸣!充满了恶毒和嘲弄!

“咯咯咯……来呀……哥哥……来救我呀……下来陪我呀……”

嘶鸣声在狭窄的楼梯间里回荡、扭曲,冲击着人的耳膜和神经!

林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牙齿都忍不住开始打颤。愤怒、恐惧和对妹妹的担忧在他心中激烈交战,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阵苍老、沙哑、仿佛破风箱拉动般的咳嗽声,突然从他们身后、楼梯上方的阴影里传来!

林墨和苏雨晴猛地回头!

只见清洁工陈伯佝偻着背,不知何时,如同一个无声无息的幽灵,出现在了楼梯口。他手里依旧拿着那柄滴着浑浊脏水的旧拖把,浑浊的眼珠在手机光柱的照射下,反射着微弱、诡异的光芒。

他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枯瘦如同鹰爪般的手指,颤巍巍地、极其缓慢地……指向了地下室楼梯深处,那嘶鸣声传来的方向。

然后,他那布满皱纹、如同枯树皮般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几下,做出了几个清晰的口型:

她——在——下——面

林墨和苏雨晴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巨大的惊骇如同冰冷的巨浪,将他们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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