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海啸般的“恭迎新酋长”声浪,像一波又一波的闷棍,敲在姜澈的后脑勺上。
他被人高高举着,像一块准备上祭台的烤肉,在无数狂热的目光中,身不由己地朝着那个巨大、粗糙、沾满了不知多少代酋长屁股上油泥的石质宝座“飘”去。
庆祝仪式,开始了。
族人们点燃了巨大的篝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战士们举着武器,用石矛敲击着兽皮鼓,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轰鸣。女人们则围着篝火,跳起了原始而狂野的舞蹈。
整个部落都沉浸在一种劫后余生和对新王诞生的狂喜之中。
唯有姜澈,他被恭敬地按在冰冷坚硬的石座上,看着下方群魔乱舞般的景象,听着那足以让任何一个扩音喇叭都自愧不如的噪音,只想把耳朵堵上。
他的脸上,是一片被榨干了所有情绪的空洞。
终于,这场闹剧般的狂欢持续到后半夜,才渐渐平息。
喝得东倒西歪的族人们各自散去,篝火也燃成了摇曳的残焰。姜澈刚想趁没人注意,从这要命的石座上溜下去,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几个人影就带着一股热风,站到了他面前。
为首的,正是苍崖。
他身后跟着铁塔般的石破天,还有脸上沾着灰、眼睛却亮得吓人的黎草儿,以及几个在刚刚的内乱中,最早清醒过来并维持秩序的部落高层。
苍崖一张清瘦的脸因为激动和亢奋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他向前一步,单膝跪地,动作一丝不苟,眼神狂热地仰望着石座上的姜澈。
“新皇!”他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部落内乱已平,百废待兴!请您降下第一个旨意,我等必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石破天往前一站,把手里的巨型石棒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瓮声瓮气地吼道:“新皇你说,打谁?!”
姜澈眼皮耷拉着,一晚上的折腾让他仅有的那点神魂之力消耗殆尽,现在困得只想原地去世。
他看着面前这群打了鸡血一样、眼神里全是“求加班”光芒的手下,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尤其是苍崖,那眼神,活像个看到了偶像的狂热粉丝,就差扑上来要签名了。
旨意?
我的旨意就是你们赶紧下班,让我睡觉!
姜澈张了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他懒洋洋地抬起手,有气无力地挥了挥,那动作像是在赶苍蝇。
“没事别来烦我。”
他脱口而出,声音里满是没睡醒的沙哑。
苍崖身体一震,眼神中的光芒更盛了,他挺直了腰板,准备聆听接下来的宏伟蓝图。
姜澈看着他那副“我准备好了”的模样,心里更烦了。他眼珠子一转,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直接把话说完:
“有事……你们都去找苍崖。”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连篝火燃烧的“哔剥”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石破天挠了挠他那硕大的脑袋,看看苍崖,又看看宝座上已经快要睡着的姜澈,满脸都是问号。
黎草儿也歪着头,手里还攥着一小块陶器碎片,似乎在思考这句话里蕴含着什么她不懂的“力学原理”。
唯有苍崖,跪在那里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看不见的天雷劈中。
他呆住了。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停止了运转。
“有事……你们都去找苍崖。”
这句话,如同一句蕴含着无穷道韵的真言,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炸开!
几秒钟后,他那停摆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并且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堪比星辰爆炸的速度疯狂转动!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新皇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器重!
这根本不是甩锅,这是帝王心术的至高境界——垂拱而治!
新皇刚刚以雷霆之势登基,根基未稳,却敢将部落大小事务尽数托付于自己一人!这是在考验他的忠诚,磨砺他的能力,更是向整个部落宣告,他苍崖,是新皇最信任的臂膀!
效仿上古先贤,以无为,达成有为之治!
苍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一股名为“士为知己者死”的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地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变得哽咽、颤抖,却又充满了山崩海啸般的力量:
“苍崖……领旨!必不负新皇所托,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姜澈被他这一嗓子吼得一个激灵,瞌睡都醒了三分。
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的苍崖,满脑子都是问号。
这家伙……又脑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就是单纯的不想干活啊喂!
不过……看着苍崖那副“你放心去死,这里有我”的表情,姜澈心里那点仅存的负罪感,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有人主动加班,这福气给他,他既然要,那就接着呗。
姜澈心安理得地将目光从苍崖身上移开,完全无视了周围人那震惊、崇拜、混杂着不解的复杂眼神。他从石座上站起来,一把拉住旁边还在发呆的黎草儿。
“走了走了,开会。”
黎草儿被他拉得一个趔趄,茫然地问:“开……开什么会?”
“改进陶罐的会!”姜澈一边拉着她走,一边用脚在地上画着。
“你看看,刚才那个摔得四分五裂,说明烧制温度和黏土配比都有问题。还有,我那个躺椅,坐着还行,但不能自己晃,这怎么能叫享受人生?我们得给它加上一个自动摇晃的装置,用脚一蹬就能晃半天的那种……”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只留下一群部落高层,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新皇拉着首席工匠,兴致勃勃地讨论着“陶器”和“椅子”这种在他们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
苍崖缓缓从地上站起,看着姜澈离去的背影,眼神中的敬佩,已经化为了近乎信仰的崇拜。
新皇,果然是新皇!
在托付完军国大事之后,立刻转身去关注最基础的民生器物!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在他心中,部落的强盛与子民的生活,同等重要!
大处着眼,小处着手!
这是何等高远的境界!
苍崖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石破天等人,他原本清瘦的身体,在这一刻仿佛挺拔如山。
“诸位!新皇的深意,你们可懂?”他沉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石破天老实地摇头:“不懂,但他让我以后听你的。”
“这就对了!”苍崖握紧了拳头,“新皇将部落托付于我等,我等绝不能让他失望!从今日起,部落事务,由我暂代!所有战士重新编队,加强巡逻!所有物资重新清点,统一分配!我们的目标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炎火部落,成为这片大地上最璀璨的明珠!”
接下来的两天,炎火部落进入了一种奇特的、高速运转的状态。
苍崖就像一个上满了发条的永动机,带着一群被他煽动起来的部落高层,开始了疯狂的“007”工作模式。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姜澈,则彻底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光荣退休的返聘技术顾问。
他带着黎草儿和几个手巧的族人,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山洞,彻底与外界隔绝。
第三天黄昏。
落日的余晖将整个山洞染成了温暖的金色。
山洞中央,摆放着一件堪称艺术品的造物——一张用最坚韧的藤蔓和打磨光滑的木料制成的躺椅。椅子上铺着一整张柔软厚实的雪白兽皮,椅子的下方,是一个精巧的弧形结构。
这,就是姜澈呕心沥血两天的成果——懒人躺椅·终极舒适版。
旁边,一个新烧制的陶罐里,冰镇着酸甜的果汁。
姜澈一脸满足地躺了上去,身体陷入柔软的兽皮中,他舒服地长叹一口气。双脚轻轻一蹬,躺椅便以一种完美的韵律,悠悠地晃动起来。
“啊……这才是人生啊……”
他闭上眼睛,准备享受这穿越以来最惬意的一刻。
然而,他的人生信条里,似乎忘了加上一句:系统永远不会让他好过。
就在他即将舒服到睡着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那熟悉的、包浆了的【人皇图卷】猛地一亮!
那宏大又破锣似的旁白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刺啦作响的电流声,轰然炸响!
【叮!检测到宿主持续三日无所作为,沉迷享乐,严重拖延人皇养成KPI进度!人道法则表示强烈谴责!】
姜澈的眼皮跳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
【警告!最终警告!】
紧接着,一个血红色的、带着闪烁特效的任务框,粗暴地弹了出来,占据了他整个视野。
【惩罚预告:若在接下来24小时内,宿主未能触发并接受新的主线任务,作为对您“不思进取,只顾吃喝”的惩罚,本世界所有可饮用之水源,其味道将永久转化为……】
【浓郁·陈年·老坛酸菜·壮汉洗脚水风味。】
“唰!”
姜澈的双眼猛地睁开,那份慵懒和惬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看着那一行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文字,特别是最后那几个字,仿佛带着一股透过灵魂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整个人“霍”地一下,从躺椅上直挺挺地弹了起来!
因为动作太猛,那张他引以为傲的躺椅被带得一阵剧烈摇晃,旁边陶罐里的果汁洒了一地。
可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他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定格成一种世界末日般的铁灰色。
“不——!!!”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宁静的黄昏。